咖啡館的氣息浮動著,窗外世界如水流淌不息,光影明滅不定。我凝望著桌上那杯水:液體溫馴地隨杯壁彎曲,搖曳著捉摸不定的波光。世人習慣將真理束縛於堅硬的形狀——杯底便是杯底,杯口便是杯口,那水便惟有屈從於這狹窄的容器中。然而仔細看去,水究竟屬於杯壁的邊界呢,還是擁有著自己廣闊無垠的流淌的自由?
母親曾給我講過一則故事:鄰家有一自閉兒童,性情孤僻,不言不語,竟似將自己鎖入了遙遠的孤島之上。鄰里們搖頭歎息,皆稱這孩子「完了」,未來已然斷絕。唯獨孩子的母親不以為然,她日日耐心守候,在無聲的天地間用溫情為孩子織就一條柔軟的繩索,牽引著他步步歸來。經年累月,孩子終於掙脫了沉默的牢籠,開口說話,甚至後來於畫布上展現驚人天賦——那些色彩,何嘗不是他昔日無聲世界裡的強烈吶喊?
原來所謂「絕對」的絕境,在母親溫柔的堅持下,也會被融解成一條通往奇跡的窄門。
這門後的世界,何曾有過刻板不變的鐵律?
世人篤信科學律條堅如磐石。牛頓力學曾如太陽般照耀著宇宙,被奉為不可撼動的絕對真理。可天才納什偏偏不信這所謂「絕對」的圖譜。他淪陷於瘋狂深淵,幻影與真相亂舞,理智幾近傾覆。可誰能料到,正是這混沌洶湧的思維暗流,竟沖刷出了日後照亮經濟學殿堂的「博弈論」?他從瘋狂的暗礁縫隙中打撈出閃爍的珍珠,為世人打開了理解複雜決策的嶄新視野。
一個曾被判定為「絕對」瘋狂的人,卻在思維的風暴中重新繪製了人類智慧的疆界——這豈非對「絕對」二字最辛辣卻又最壯麗的諷刺?
科學殿堂深處,薛定諤那隻既死又活的貓,更是將「絕對」的幻影撕成粉碎。量子世界裡,粒子非此非彼,亦此亦彼,存在變為一片概率的迷霧。科學家們終於窺見,所謂絕對的實在,不過是我們在宏大宇宙劇場中,憑著有限感官勉力捕捉的幾縷微光罷了。
現實既如此,那我們日常所奉為圭臬的「絕對」,究竟是根植於事物本質,還是沉浮於我們主觀投射的波濤之上?那啜飲咖啡者口中的苦澀,對於另一人,或許竟是不可多得的芬芳餘韻?我們所爭執不休的對錯,是否如同杯中水波,僅是容器形狀投射在有限心靈上的扭曲寫照?
威廉·布萊克曾寫道:「一沙一世界」,我們的思維窄巷,哪裡容得下宇宙浩渺無邊的真相?李商隱亦曾低吟:「星沉海底當窗見」,這星沉之象,究竟是星之隕落,還是觀者立足之處的自身傾斜?世事無常,所謂絕對真理,往往不過是我們在搖晃的甲板上,錯把桅杆當作穩定不動的北極星罷了。
夜空中一顆彗星倏然掠過,拖著長長的光尾。古人視之為災異凶兆,今人卻知那不過是冰與塵的漫遊者。七十六年後,當哈雷彗星拖曳著長長的歎息再次回歸,彼時仰望星空的眼睛,可還是今日的我們?那時凝視它的靈魂,又將賦予它怎樣嶄新的意義?
彗星每一次劃過天幕,都重新定義著它的身份與歸宿——世間萬物,莫不如此在相對的迷霧中變幻著形狀。
我凝視杯底最後一點水痕,那水跡悄然蒸發,彷彿從未存在過。可水氣早已融入了四周的空氣,無形卻無處不在。世上哪有任何絕對凝固的形態?萬物皆在流動——它們在相對的海洋中變幻無窮,既非絕對凝固,亦非絕對消散,只是不斷轉換著存在的方式罷了。
當我們放下對「絕對」的執念,那視角便豁然開闊:原來心靈廣闊處,才真正生長著對世界最深的理解與最溫柔的包容。
當我們不再執著於水必得盛於杯中,那浩瀚的海洋,便已在眼前豁然展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