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mi，ANY今天考試拿了一百分喔～」小女孩開心地捧著考卷，稚嫩的小臉因興奮而紅通通的，圓圓的大眼明亮得像夜空裡的星星。
「嗯...ANY好棒。」
Emi淺淺一笑，她抬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卻在指尖觸到那柔軟髮絲的同時，下意識避開了孩子的眼。ANY的笑容停了一秒，但她很快又在心裡輕聲安慰自己【沒事的...mimi很愛ANY，她只是很想念nini。】
她踮著腳，將自己靠進Emi的懷裡，小小的手臂努力伸長抱住母親的腰「mimi...沒事的......ANY 在，mimi不哭。」
Emi僵了僵，低頭看著孩子黑亮的短髮，看著那張軟軟的小臉，胸口某處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緊緊回抱住孩子，將臉埋入那個小小的懷中，努力汲取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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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總是告訴自己：ANY是她們的孩子，是她跟Bonnie一起迎接到世界上的小奇蹟。
她應該要看著她、擁抱她、好好愛她。
可是......
那雙眼睛。
那雙總看著自己發亮的眼睛實在是太像了。
像極了她深愛的妻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太過思念，還是太害怕再次失去，所以才會在現實裡一遍又一遍地逃避ANY望著自己的目光。
Bonnie的眼睛曾是她的光。
可如今，那光成了刺痛她的刃。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把這些情緒投射到孩子身上，可是情感不是開關，她無法任意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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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ANY在洗澡後踩著吸水地墊走出浴室，一邊胡亂擦著頭髮，一邊雀躍地喊「mimi！ANY今天自己洗頭了喔！」
Emi本來在摺衣服，聽到聲音，她抬頭，對上孩子期待的雙眼。
水珠順著 ANY的臉頰滑下來，她笑得甜甜的，小酒窩露出來，眼睛因高興而彎起，正亮晶晶地望著她。
那笑容...那眼神...刺痛了她的眼，Emi的心像被一雙無形的手被狠狠抓住，那疼痛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mimi？」ANY 揪著毛巾，怯怯地看著她「ANY做得好嗎？」
「嗯...很好。」Emi趕緊低下頭掩飾，悶著聲回應。
ANY垂下眼，吸了吸鼻子，小手抓著毛巾慢慢蹭著自己的臉，孩子才五歲多，卻已經比同齡小孩更懂得察言觀色。
她緩緩靠近Emi，小小的手抓住她的手「mimi...不哭。」她說話的聲音小小地，像是想安撫正在痛苦中的Emi，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Emi強忍住奪眶的淚，下唇用力到咬出血。
她很想抱抱孩子、道歉、告訴她：不是妳的問題，是mimi的心太破碎，但她做不到，她甚至害怕自己只要多看ANY一眼，那壓抑在胸口的所有情緒就會像洪水一樣潰堤。
ANY不該承擔這一切。
她知道。
她一直知道。
可她就是走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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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ANY睡著後，Emi一個人坐在窗邊，裹著Bonnie曾用過的毛毯——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一點妻子身上獨有的淡香，就像她才剛剛抱過一樣。
妻子的照片放在窗台，照片裡的她黑髮披肩，明亮的雙眼彎著，笑得燦爛，就像下一秒會對她喊出【P'mi！】。
手指輕輕描過照片的框邊，她嗓音輕得像要碎掉「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丟下我們...丟下我和ANY......」
不斷滑落的淚水使她再也說不出話，她只能將自己埋入那張毯子，嗚咽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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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nie離開那天，Emi的世界就像崩塌一樣，她感知不到任何事物，只覺得一切都是虛幻。
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來，人在痛到無法承受得時候，是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的。
那明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陽光正好，Bonnie在出門前偷親了她一下，說晚上要吃她喜歡的炸雞。
但晚上等來的不是炸雞，而是那通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Emi當場跪在地上，喉嚨像被割裂，她撕心裂肺，可卻連哭的力氣都提不上，只能呆滯地望著地板。
告別式那天，ANY坐在她腿上，抓著她的手不停問「nini呢？nini在哪裡？nini怎麼不出來抱抱ANY跟mimi？」
Emi聽著，心就像被千刀萬剮一般，只能抱住孩子，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她的髮安撫。
而更痛的是。
隨著時間的流逝，ANY越來越像Bonnie。
那清澈、靈動的雙眼，那笑起來微微凹陷的小酒窩，甚至連撒嬌時微皺的鼻尖都像得令人窒息。
Emi知道孩子是無辜的，也明知道自己這樣很殘忍，但她就是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每次看見ANY，她就像再次經歷失去。
Bonnie明明這麼愛她，為什麼留下的卻是讓她痛到無法呼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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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 是個很聰明、很懂事的孩子，才五歲多，已成長到像個小大人。
她會在Emi工作回家後，遞上自己畫的塗鴉「mimi，ANY畫了卡片給你。」
會在Emi半夜做惡夢時，悄悄爬上床抱住她「ANY在......mimi不哭。」
會在看到Emi又下意識閃躲她的眼時，反應很快地低下頭，假裝去撿掉在地上的玩具。
她明明只是個孩子。
可現實逼得她，像是萌芽得太快的種子，被迫在風雨中生長。
有天，幼兒園老師打電話來。
「ANY媽媽，ANY今天在畫家人時...嗯...哭得很傷心，她說家裡只剩mimi跟她，她很想念她的nini，但她不敢說，因為怕您會難過。」
Emi握著的手機的手不斷顫抖，她忍著耳鳴和心裡亂竄的疼掛了電話，靠著牆慢慢坐下，捂著臉痛哭。
ANY在房裡聽到聲音，小小的腳步跑過來，拉著她的衣角「mimi怎麼了...是ANY不乖嗎？」
Emi搖頭，她想開口說話，想好好抱住她的寶貝，可卻動彈不得。
ANY的眼睛又濕又亮，像杯中即將溢出的水「ANY會很乖很乖，mimi不哭好嗎？」
Emi抱住女兒，臉埋在孩子肩上，肩膀抖得厲害，ANY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那動作，像極了Bonnie。
她全身僵住，捂著嘴，怕自己哭得太厲害而嚇到孩子，但越壓抑，哭聲越讓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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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下雨的午後，Emi牽着ANY回家。
ANY 握著小小的黃色傘，興奮地跳過一個又一個水坑「mimi快看！」她笑得很開心。
Emi在旁邊提醒「小心點，摔倒了mimi就要笑你了。」
ANY 回頭，眼睛亮到不行「nini也會這樣說！」
下一秒，Emi的呼吸瞬間停住，空氣像被掐住一般沉重。
孩子小心地張了張嘴，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對不起...ANY不是故意......」
Emi停下腳步。
那一刻，她看到孩子眼裡的恐懼——不是害怕跌倒，而是害怕讓自己傷心。
心被狠撕開一道口，她蹲下來，想伸手摸摸孩子的頭，但手伸到一半，又不自覺僵住。
ANY看見了那個停頓。
她的肩膀垮了，小嘴抿成一條線，低下頭，不再開口。
Emi的胸口像被石頭狠狠砸了一下，她想過很多次要面對自己的情緒。
但每一次，只要看到ANY跟Bonnie那極相似的雙眼，她就會被拖回黑暗，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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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悶熱的夜晚，Emi整理客廳時，意外在沙發縫隙裡翻到一個舊手機。
是Bonnie的。
她曾經用它記錄唱給自己的歌、ANY出生時的第一聲哭、甚至連自己跟她吵架，生悶氣抱怨的樣子都被她一一記錄下來。
Emi把手機拿到房裡，翻出相簿中的影片，猶豫許久才按下播放。
「P'mi，我跟ANY正在做晚餐～妳回來會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打拋豬飯喔！」Bonnie的聲音從機器傳出來，畫面裡的她笑著，帶著她一貫的陽光和撒嬌聲。
Emi的鼻尖一酸，按下暫停鍵平復了很久很久，才敢再次撥放。
下一段，是Bonnie抱著剛出生的ANY，溫柔地哄睡「寶貝，不哭不哭，nini在這裡，妳要好好睡覺、快快長大，才能陪nini一起打遊戲。」
最後一段影片，被單獨分開再另一個資料夾裡，Emi從沒看過。
畫面中，Bonnie柔和地看著熟睡的自己跟女兒，在兩人額頭上分別印下一個吻
「ANY是我跟P'mi的寶貝呦，nini跟mimi會永遠愛妳。」
Emi的手一抖，手機掉落到床上，淚水早已潰堤。
好痛...真的好痛...為什麼這麼痛......
她緊抓胸口，心臟處的疼痛讓她窒息，她的哭聲破碎，整個人蜷縮起來。
【Bonnie，我真的好想好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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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
Emi努力扮演平靜，努力陪著孩子生活，但總有一道透明的牆隔在她和ANY之間。
這堵牆看不見，但無時無刻都在。
Emi感覺得到，ANY更感覺得到。
某天晚上，ANY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她抱著枕頭，走向Emi房間，眼睛亮亮的「ANY今晚可以跟mimi睡嗎？」
「當然了，寶貝。」Emi拍拍床鋪。
ANY靠過來，小心翼翼地蹭了蹭Emi的手臂，這是Bonnie一直以來的撒嬌方式，Emi很是喜歡。
但此刻，感受到她動作的Emi的呼吸明顯一頓，孩子僵硬地低下頭，捏著手指，像是犯錯了一樣「mimi對不起......」
「ANY沒有錯。」Emi皺起眉，聲音卻沙啞得像壞掉的琴弦。
ANY沉默了一會。
然後，她忽然伸手抓住Emi的手腕「那mimi為什麼都不看 ANY 的眼睛？」
孩子的聲音終於崩裂「ANY很難過...也很想nini......」話裡帶著哭腔，哽咽到支離破碎。
Emi僵住，無言以對。
ANY 嘴唇抖著，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mimi是不是..是不是...不愛ANY了？因為 ANY長得像nini...mimi..看到ANY..看到ANY就會哭...是不是..不想看ANY？」
孩子哭得用力，像要把這些壓抑很久的悲傷全發洩出來。
Emi的心狠狠被撕成兩半，她傾身，把ANY 緊緊摟在懷裡，眼淚瘋狂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寶貝..是mimi錯了...不是妳......」她的聲音破碎得不像她自己「因為ANY跟nini太像了...mimi真的好想她...好想好想......」
ANY 抱著她的脖子，哭倒在她肩上「ANY也很想nini......」
過了許久。
直到兩人都哭累了，Emi才將孩子拉開，她輕輕擦掉女兒臉上的淚痕，對著她微笑。
這一次，她深深望進了那雙眼，那雙讓自己心碎卻也深愛的眼睛。
「對不起，mimi以後不會了，ANY願意原諒mimi嗎？」
孩子聞言，學著她的動作幫她擦去眼淚，破涕為笑「嗯！」
「以後...以後，我們一起想念nini。」
這一刻，兩顆破碎的心終於貼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