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你的詩歌活動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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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Feat. 君羊
TAG：不變的生活、存在
※封面來源：Gemini AI
君羊作品請見《》
《浮雲遮月為知音》
風中夾雜沙塵似的土味。每當這個時候，青年會斟上一杯茗茶，坐在緣廊邊等待。
這是邂逅的信號。
走廊那頭出現了朝這裡窺看的身影，一如當年初秋與他的相遇。探頭角度一點不差，似是象徵人們本質未曾變化。閒適坐於廊底之人揚起唇角，隨之彎起的溫柔眼眸能熨平來者的不安。
「你好，迷路至此的訪客，彼此相逢亦是緣。送你離開前，先喝杯茶再走吧？」
清香撲鼻、微燙茶水帶來暖意。緣廊上的客人潤過喉後，終於放鬆些許。
「謝謝你。請問這裡是哪？你住在這裡嗎？為什麼我會跑來這裡……」
聞言返以輕笑，柔和目光將來人看得開始彆扭之際，他給出了耐人尋味的答案。
「得分緣者，自能會晤。」
帶領訪客離開工程結構繁複、宮殿似的古風建築，青年與迷途之人面迎柔和白光、身傍霓虹彩霞走過門外石橋、穿越枝葉低垂的柳樹林，抵達一處清幽涼亭。
亭內伸進地下的階梯昏暗寧靜。探視深淵的來客，猶豫目光停駐領路人清秀眉眼間，試圖從中求得解答的神情促使青年再次開口。
「道路盡頭連接的，是你抵達此地前的位置。裡面有點暗，請小心行走。」青年影子開始拉長，距離也愈發渺遠。看透一切的眼眸含著狡黠笑意，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下回可別再用手指這裡──回去路上被割傷耳朵就不好了。」
時年初秋。
樹葉參差飄落之際，青年信步於銀杏尚未鋪設完整的路面，循悠揚琴聲譜出的指引駐足，他在繪有典雅牡丹的門前見識到盤坐琴前撥彈線弦的奏者。
樂手選定的演出地點，正巧是當地最大的酒樓。
纖細指尖撫撥琴弦奏出令人心神安定的旋律，氣質溫文儒雅的青年樂手一身簡樸素衣，悠然自得的演奏吸引圍觀人潮，聽眾無不沈醉其中。門外的聽眾青年亦停留門口欣賞旋律直到一曲終了。
他從竊竊私語的聽眾口中得知樂手是外地人，為了賺點旅費而借了地方表演。待樂手調整坐姿準備下一曲的空檔，被樂曲俘虜的人們開始呼朋引伴、也有不少聽眾解囊打賞，一時之間門庭若市，熱鬧得令酒肆主人藏不住笑容。
表演持續了一個半時辰，直至各家各戶烹飪炊煙裊裊升起，聽眾才有部分人漸次離去。
「符雲公子是從南邊旅行過來的？那裡也很熱鬧吧。」
「是啊，遇到不少恩客待了一陣。這會準備過些天再往西走，明天來也能聽到我彈琴的。」
晚間酒樓生意比平時好上不少，顧客有過半是下午欣賞樂師符雲彈琴的聽眾。眾人相談甚歡、酒足飯飽之際，聽符雲自稱不僅箏琴也會其他其他撥弦或是吹奏樂器後，對於明日預計演奏的時段是更加期待了。
等人潮終於散去，符雲才走進樓主替他熱心安排在隔壁客棧的三樓房間。推開窗戶、就著窗框一腳跨坐上去，背靠框上的坐姿愜意地彷彿窗戶本身就是這般用途。
旅途的醍醐味便是欣賞各種美。常言道異鄉的月總是比較圓，符雲卻不這麼認為。永恆的夜月總在旅途常伴左右，無論走到哪亦然。於是他半抱著明日演出用的琵琶，曜石似亮黑視線捎向高掛天空的滿月，欣賞好一會，像要用指尖托起圓月般伸出手──
僅消須臾眨眼間，符雲便感自己浮於虛空。失重感令他忍不住往下看，卻只見到一片皎潔明亮的白。
「這還真是……人如其名地浮在雲端了啊。」而且還踩在月亮上。
院外騷動挾帶塵土似的氣味。抱胸坐在緣廊一隅、視線落於廊外一片柔光地面的青年因嗅到別於平常的味道、聽見細碎腳步聲而側過臉，與走廊另一端探頭的身影對上視線。
「閣下是那位彈箏琴的樂師──」
「下午在人群中見過公子吧？」
同時開口的默契令他們相視而笑。
「這裡是哪兒？我這是跑來公子家裡了？」環顧與所見都不符、美到異常的周遭時發現氣宇軒昂的建築，符雲才決定沿著發亮地面與路標似的霓虹緩步靠近，不曾想在這裡遇到自己的聽眾，符雲很快意識到青年並非普通人。
「是的。這條走廊是整棟宅邸內，能見到的景色最美的位置，也是會客廊。」大方地介紹構造，青年屋主不慌不忙地隨手做出歡迎姿。「會迷路至此通常只有一個原因……」他向來客揚起笑容。「您方才伸手指這裡了對吧，樂師閣下？」
「如有冒犯還請見諒，這位公子。」舉手作揖、悠哉地跟著微笑，符雲致意完後才順勢盤腿坐到緣廊上，語調滿是隨遇而安的豁達。「不如我彈一曲給您賠罪罷？若是公子樂意的話，我也能以公子的名字編上這曲。」
「樂師閣下的技藝如此超群，能以人名為靈感即興編出曲目嗎？」
「在外走跳，沒這點水準可沒法混飯吃呀。」重新抱好琵琶，樂師臉上笑意未減半分。「喊我符雲就行了，這位……閣下？」
「吾名望宇。」同為黑髮青年的聽眾輕聲透露其名，不可名狀的肅穆感讓符雲身軀一凜。
他感受到蘊含這名諱其中，某種古老且神祕、溫婉而不容抗拒的力量。
正如總是高掛天空任人瞻仰、卻從未為誰駐足停留的那輪明月。
琵琶聲起，悠揚旋律繾綣於符雲指尖，融入月光盪漾。
忌諱指月的理由如是因為冒犯神祇，誠心致歉自是必要。除此以外更因受美吸引的天性使然，撥動琵琶弦的樂師，目光只能停留於眼前唯一的聽眾、以及其身所處的廣寒宮。越是投以注視、越是忍不住將目所能及全數撥進琴弦、彈入曲內。
僅於此時、只在此宮，傾盡所有獻給這一切懾人心魄的美。
直至最後一音落下的旋律散去，符雲才斂起眼睫代表結束。無人開口打破演奏後的靜謐餘韻，他們僅是相視而笑──彷彿莫逆之交時隔多年的相聚。
靜默一會後，是符雲先開的口。
符雲從站上廊道時便發現望宇在注視整片柔白地面。帶樂曲散去、好奇一探，見到的是裡頭竟播放著人間百態，其中甚至包含方才自己投宿的客棧──於是他按捺不住求知慾，問起居於此宮的望宇，是否也性喜雲遊天下。
望宇則是為符雲斟上一杯熱茶，頗富禪意地答上自己就跟這杯茶散出的清香一樣，無處不在、亦隨時得人品茗。
經由望宇之手泡的茶湯色淺味甘，葉種看上去唾手可得，細品卻不似隨處能嘗到的味道。欣賞之餘任芳醇溫潤喉間，符雲和月宮之主以茶代酒、相談如故。
他倆舉杯言歡，時不時配上幾段琵琶曲。傍身夜月在四海為家的旅人樂師歌頌中，綻放寧靜而屹立不搖的皎潔。
正因珍惜當下，從望宇口中得知月宮茶香會令一切醒轉後如夢一場時，符雲才能更為義無反顧地投入其中──和總是在頭頂照耀的日月相比，人生何其短暫。
剎那的相遇，對常人而言已能成永恆。
待茶飲盡，望宇領符雲啟程，走出金碧輝煌的建築、緩步移向通往塵世的涼亭。
「符雲往後也會繼續旅行？」
「是呢。在外討生活，這是自然。」
「確實是呢。」
涼亭內，樂師與知音互不挽留、卻也都不急著走。
在望宇似笑非笑、略顯一絲落寞的注視中，符雲瞭然地頷首、揚起微笑坐臥樓梯口，抱起伴他一路的琵琶，輕撥線弦──
他們誰也沒有說再會。
眨眼之間，符雲意識到的是右手擱於布料上的摩娑感。他微側過頭，任帶著茶香的徐徐涼風掠過尚不清醒的腦袋，心情卻是異常滿足。
自己竟在窗框上睡著還做了美夢嗎？如此放蕩不羈的經驗，似能譜成一曲當做明天演出的材料。
起身坐至案前，記錄起靈感譜出的簡易樂譜，符雲邊回憶自己把琵琶放去哪，卻想不起來──只是琵琶本來也是在旅途中受贈的，或許是在哪尋得知音而有落腳處了吧？但願在那之前自己有好好地演奏過一次。
他的旅途還不會結束。
不知走過幾千百個春去秋來，每當注視設於宮內的那只琵琶時，印象仍如昨日發生般鮮明。迎接又送走諸多因犯指月禁忌而誤闖月宮的人，望宇再沒遇過第二個像符雲這樣讓人印象深刻的訪客。無論塵囂經幾輪迴，他都成了月宮之主唯一的不可替代。
那曲僅為望宇而奏、洗滌心靈的低迴樂音，至今仍在寂寥宮殿中陪伴月光化身之人。
時值仲夏，望宇在酷暑捲起的塵土味中再次迎來一位伸指比向此地的訪客。時過境遷，不斷流轉的四季與朝代亦反映在來客的穿著打扮上。棉製運動衫與工裝長褲帶有鮮明的世俗感，身背掛有流蘇裝飾的細長絨布袋，踏入青年所懷的藝術家氣質，令望宇不由得憶起不會再次發生的那晚唯一。
「有人在？太好了──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你家嗎？我好像不小心迷路了──」慵懶悠哉地致意，來人舉起手比了比自己、伸手輕拍掛著流蘇裝飾的絨布袋。「我只是個街頭藝人，沒什麼能準備的謝禮，只能用這把笛給你演奏幾首，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是我家沒錯。這裡是會客廊道，專門迎接迷路至此的訪客。」
坐在緣廊底端，青年偏頭凝視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東方人的臉孔偶有隔代、或是遠親相似，這點望宇已經透過至今迎來數名與符雲相貌相似的青年證實。他比誰都清楚彼此勢必不會再見、也沒有把握能清晰憶起千百年前的符雲，細緻輪廓究竟如何。
「送你離開之前，先歇一會，喝杯茶再走吧。」
「聽起來，我不是第一個迷路到先生這裡的人。」緩步湊近望宇，青年撓幾下層次短髮，席地而坐。「該不會我做了什麼好事吧。」
「會迷路至此通常只有一個原因。」早已經過無數次的輪迴，對來客而言卻都是頭一遭。這種反差與樂趣，總令望宇禁不住微笑。「您伸手指了這裡對吧，先生？」
「嗚哇……真的假的，原來指月亮會迷路到先生家……真是抱歉，得演出至少兩首致歉跟致謝才行。謝謝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計較。」
迷路的街頭藝人，很快在望宇的許可下揭開絨布袋，取出尾端懸著流蘇的竹笛，吹出一曲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時間彷彿凝滯、際遇似是重疊。
竹笛吹出的遠大胸懷，喚起望宇對當年符雲那灑脫背影的記憶。他不禁聽得有些出神。
「先生？」竹笛聲落，吹完一曲後喝茶潤喉的青年藝人察覺望宇怔忡，隨即放下茶杯漾出開朗笑容。「能讓先生欣賞得這麼入迷，真是不敢當。作為答謝，不如我再吹一曲吧？」
悠然自得地重新取起竹笛，青年伏低目光，講述一則遠古故事似吹出第一個音──樂曲裡是對塵世滄桑的處之泰然、是對天外仙境的歌頌讚嘆、是對不期而遇的珍惜期待、以及對畢生摯友的感激緬懷。
望宇不曉得那是誰寫的曲、也不確定青年是為誰而吹，卻能肯定製曲的樂者對旋律想傳達的美感情有獨鍾。
心境的變化令樂曲聽上去都彷彿相隔無數時空、替這座宮殿與自己拂去孤寂的美，殿內陰翳之處好似也悄悄亮了起來。
待青年藝人喝完茶，望宇依約引領青年走進返回人世的涼亭，一如往常地送別來客。
他從不害怕等待。
映照大地的月光能讓他走遍人世所有角落、見證一切起始與終結。
千載難逢的相遇，也是替漫長歲月增添樂趣的一環。
回宮行經琵琶擺放的位置，望宇駐足投以凝視。
繼符雲與這名青年之後，下一個能夠打動自己的又會是誰呢？他不知道，也不去臆測。
得分緣者，自能會晤。
他會繼續承載一切守候與等待，直至下一次令人欣喜的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