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跑了四個物資站，從官方大型到野生迷你都有，每座物資站都有自ㄏㄣˇ己ㄌㄨㄢˋ的姿態。不過這十五天，我已經學會不評斷他人做事的方式，只問「我能幫你做什麼？」
▶︎「我能幫什麼」而非「我要幫什麼」
在美劇《紐約新醫革命》（New Amsterdam）中，醫療主任 Max 每次面對病患、同事或體制時，總是問一句：「How can I help you?」這句話，看似簡單，卻是我所認知救援與協作的本質：先理解，再行動。救災是情感的即時回應，也是公共判斷的考驗。
台灣人熟悉的「阿嬤覺得你冷」式關懷，在災區現場往往變成一種溫柔的推擠——從善意出發，卻忽略了脈絡。無論是送泡麵、衣服，到提供專業協助，還是政府進行安置與重建。這些行動背後，是人們將自己經驗中「被照顧的感覺」，投射到他人身上。
然而災區的需求，常常遠比「關心」複雜。
這是為什麼我想幫忙前，一定先問「能幫什麼」，而不是「我要幫什麼」。我絕對優先聆聽且支持第一線夥伴的需求，因為他們人就在現場，就算犯錯，也迭代優化的非常快。這些被認為「不夠專業」的人，反而常能在有限條件下創造出可運行的秩序，一種從混亂中長出的生存智慧。
▶︎ 但我看就是很亂，真的不行（我比較行）
每個人對「混亂」與「秩序」的感受不同。混亂，本身並非錯誤，它是某種你不熟悉的秩序展現。來自城市的你，和生長在部落的大家，會對秩序有很不同的感受。我笑稱這次的論文主題是災區微型治理，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了解他們的明白，因此選擇相信每個微型系統（也只能相信了，畢竟這次的指揮相對失靈）。即使這些系統不符合現代社會期待的高效運作，但你看很亂，不代表沒有用。或者你想促成的典範，也可能不適於現場。
當然，這樣的說法不代表在災區的各種治理現狀，都值得延續。但真正的專業，唯有與真實侷限碰撞、與這樣的智慧磨合，經過現場的驗證與調整。才能轉化為真正有用的支援。而不會只是自己對秩序的想像，甚至成為現場的負擔。我知道災區很亂，很慢，但救援與協作的本質：先理解，再行動。這是我所相信的原則，你也可以考慮看看。
▶︎ 多中心治理
物資站的存在，就是個讓你測試自己是否正在投射災區的現場。
從受災第一週的真空，到此刻處處有站點。這些由民間團體、居民或熱心民眾臨時搭起的據點，對傳統救災體系而言，顯得混亂、無秩序。但若從多中心治理的角度看，它們恰恰揭示了一種「在混亂中自組秩序」的能力。這些野生物資站迅速回應現場細微需求，它們不依附指揮命令，而是依靠地緣關係與資訊流形成即時行動。如果我有救災或倉儲專業，看到現場可能立馬崩潰。（畢竟，誰都不知道哪個物資站有哪些物品，到底！怎麼支援前線）（然而小蜜蜂的人數與人工調度，補足了這個去中心化的碎裂與重疊缺陷。）
這樣的野生秩序不盡完美，但可運行。我知道野生秩序每天在變，相當沒有效能。這跟台灣社會潛在中對秩序的投射渴慕，很不一樣。所以如果你來到災區，不只是一日超人，而是要與災區系統協作，以下有三個新的嘗試，你也許可以考慮一下
・信任現場知識：肯認在場者的能力，與他合作。
・容忍暫時混亂：理解混亂可能是新秩序萌芽的過程。
・重視學習與反思：不追求一次到位，而追求持續改進。
▶︎ 善待你的失望
以上概念不只用在救災現場，也適用於災區復原路上的各種專業進場。我們必須先理解，再行動。只是理解過程，並不是你熟悉的問與答，因為大家也是第一次當災民，很難清楚描繪受災後的理想人生，會是什麼樣子。
舉個例子，光復超人是現在最大的災民與志工媒合平台，但也遭遇一些困境。例如災民們需要水電修繕，但本身不具備水電知識，要怎麼正確描述需求？一旦寫不清楚，導致來幫忙的水電志工備料不夠，是誰的錯？（這部分後來有水電志工協助調查填寫）
我慢慢理解，救災現場就是一場長期的學習：學習與未知共處，與他人的步調協調，與自己內在對「秩序」的執著和解。如果說這十五天我學到什麼，大概就是——混亂不是災區的問題，而是我們的投射。所謂「支援」，不是去修正別人的混亂，而是願意進入那個混亂，找到自己能協作的一席之地。
那些日夜在拆家與打造的人，可能說不出系統、治理、架構這些詞，但他們在每一次搬運、溝通、錯誤、修正中，已經實踐出比理論更深的秩序。專業若願意蹲下來，貼近這樣的現場，就會被重新定義。救災不是測驗，而是一種關於成熟的修行。當我們願意放下「要幫什麼」，而改問「我能幫什麼」，那一刻，秩序就已經在我們之間重新生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