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2|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惡意

我獨自行駛在東部北上的濱海公路,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一對情侶看到我的車之後打開車門下車,女的走上公路舉手示意我停下來。他們的車停在路邊,引擎蓋是掀開的,車尾閃著故障燈。
我停在他們的車前面,按下車窗到一半的位置。那女的走過來,笑容可掬,長髮在空中飛舞。
嗨,不好意思,我們的輪爆爆胎了,你可以幫我們嗎?
我回頭看,那男的正靠坐在車頭,雙手抱胸朝我這裡看。我解下安全帶,按開後車廂的按鈕後將車子熄火,拔下鑰匙。她抱著雙臂,頭髮隨風揚起,一副寒風中孤單等待救援的樣子。她往後退了幾步好讓我打開車門下車,等我把車門鎖上。這中間她都保持著微笑。我們一起走到那輛爆胎的車子旁邊。
要怎麼幫?
我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有輪胎能夠借我們換嗎?
鋼圈尺寸不一定一樣,你們沒有自己的輪胎嗎?
沒有。她看著我露出抱歉和哀求的笑容。我還察覺到了另外一些東西,那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正想到為什麼她男朋友(我直覺認為)沒有加入我們的談話,我把目光從她身上移到引擎蓋那邊,他不見了,我的視線範圍裡只有這個笑容總是抱歉的女人。我轉頭找他,發現他正繞著我的車子打量,還不斷彎身看進車內。
我只有換輪胎用的工具。我說。但我沒有告訴她,其實微開的後車廂下有一只輪胎,不過正如我所說,大小很可能不相符。
我看看你們後車廂。
好。她說。完全沒有看他一眼。
她打開後車廂後就站到一旁,我把墊子移開,底下是空的,只有輪胎形狀的容器。
我們前陣子才爆過一次胎。她的雙眉下垂,還是那個抱歉的微笑。
忽略她的話,我從打開的後車蓋旁探頭查看在前頭的我的車子,他又消失了。
你們為什麼不叫道路救援?
你就是我們的救星啊,你不是停下來幫我們了嗎?陽光照在她的左臉頰和身體上,布丁頭染成褐色的部分被曬得耀眼。
而且我已經憋尿憋了一個多小時了,我和我老公從中午餓到現在,好可憐哦我們,出來玩還遇到麼多衰事,你有遇過嗎?
遇過什麼?此時我已經走到這台破車的駕駛座旁,和他對上了眼,兩人都沒有別開視線。在夕陽下山前最後一陣強烈的光線照射下,他整張右臉籠罩在陰影裡。
他一隻手搭在副駕駛座的車頂上,車門是剛剛打開的。
出來玩的時候遇到車子拋錨,或是跟我們一樣爆胎之類的。她說。
有過一次,我打道路救援。
接著她突然伸出雙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嚇一跳,全身都熱了起來,這時候我才結束和他的眼神較勁。我看她的樣子,下巴微微內收,長髮從兩側縷縷垂下,她往上盯著我看時,楚楚可憐,似乎只要再給她兩秒就可以掉下眼淚。
妳幹嘛?
話一說完她就勾起我的手,身體貼著我的身體,引我轉身面向我自己的車。我們都知道她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
你可以載我們到市區去嗎?我們想先吃頓飯再去修車廠請人幫忙,好不好?我們快餓死了,而且我也快尿出來了,拜託…拜託嘛。
我往旁邊站一步,撐起手臂做勢要把手抽出她的懷抱,她沒有死抱住不放,而是假裝掙扎一會就鬆手。這中間她的男伴,不管他到底真是她的老公還是什麼鴛鴦的鴛,都沒有任何動作。我看著她,餘光鎖定在那隔了一個車身,全身都被遮住只露出肩膀以上的他。這一切突然變得很熟悉,彷彿已在我眼前播放了無數次,在哪裡見過一樣。
我的表情讓她以為我在考慮,而且她就要成功了。鑰匙在我的左邊口袋裡,我伸手進去,掌心抵住把柄,鑰匙尖握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拜託嘛,好不好?她又問了一次。
我二話不說朝我的車子走去,速度很快,打開車門時我用眼角瞥了他們一眼,兩人都沒有跟過來,那女的像是突然搞不清楚況以致於移動不了雙腳。當我發動車子揚長而去駛入薄夜裡頭時,在後照鏡裡看到她的男伴甩上車門朝我的方向走了幾步,他指著我的車尾大聲咒罵的時候,整個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擋住了她,在後方來車的LED燈光光團中,兩個人在我的後照鏡裡融為一體。
車子還沒有開遠,隱約能聽到傳來的一些聲音,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不過我聽得出來當中充滿憤怒和純粹的惡意。這個決定讓我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面對這類的事情,我曾經這麼做過,以後我還是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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