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電影希米露
希米露
2017-05-04|閱讀時間 ‧ 約 16 分鐘

<p>《星際異攻隊2》Guardians of the Galaxy2 為什麼好爸爸勇度非死不可？</p>

雖然有許多大動作場面，還有好多追殺和纏鬥，《星際異攻隊2》（Guardians of the Galaxy Vol. 2）說到底其實是個非常柔軟溫馨的家庭愛情喜劇。看到電影的結尾處，甚至還會感動到不禁流淚，說不定還會在內心吶喊著：勇度老爸（Yondu，Michael Rookerg飾演），為什麼你……？（暫不暴雷了。）
是的，故事幹嘛一定要給勇度如此安排，為什麼要搞得這麼悲壯感人，讓人想哭又想笑。當然，那是有原因的。 《星際2》的導演兼編劇James Gunn肯定非常懂得人倫與人情，由他的故事看來，無論是《星際》的第一集或第二集，「人情」都是故事的主題，而「愛」則是故事的精神。
《星際》的第一集算是角色的出場與介紹，說明五位不起眼的宇宙小角色，如何在許多的誤會與打鬥間，相遇認識，互吐心事，產生互信，甚且犧牲（Groot在劇末拯救大家），進而決定相依互助，組織一班合作無間的星際戰隊。
這五位詭異角色的認識過程，具體展現了人情連結的過程。除了只會說「我是格魯特」（I am Groot）的樹人，其他四位：星爵（StarLord／Peter Quill）、葛摩菈（Gamora）、浣熊（Rocket Rocoon）、德克斯（Drax）角色之間，總是吵吵鬧鬧互揭瘡疤。然而，就在詆毀相殺的過程，彼此不只看見對方的缺點，坦承內心的脆弱，例如德克斯坦承全家被薩諾斯（Thanos）殺害的心痛。之後，也因為理解對方的脆弱，自己的內心也跟著柔軟而憐憫。於是，雖然互揚醜事，彼此非但沒有削弱相互的關懷與信賴，反而建立起更為堅實的連結基礎。就如同這五位角色所代表的「風火水土」四種不同屬性，各有生剋相依的關係，交錯你弱我強，串連出相愛相殺、相生相剋、環環相扣、又難分難解的親密關係。
五位角色的屬性與象徵：
  • 星爵（Star Lord, Peter Quill，Chris Pratt飾演），代表風，鷹。
  • 葛摩菈（Gamora，Zoe Saldana飾演），代表水，月。
  • 德克斯（Drax，Dave Bautista飾演），代表火，日。
  • 浣熊（Rocket Raccoon，Bradley Cooper飾演），代表土，獅。
  • 小格魯特（Groot，Vin Diesel飾演），代表土，獅。
（關於角色與「風火水土」，可以參考：煉金術與哲人智慧石）
《星際2》，人情與愛仍是重點，不過，發展重點不在五個人物的人情關係，而是拓展到角色與家人的關係。除了「總是贏姊姊葛摩菈」與「總是輸小妹涅布拉（Nebula, Karen Gillan飾演）」的姊妹衝突，以及「愛嗆話浣熊」與「懶得理星爵」的互為不爽之外，討論最為深刻就是「思父心切的星爵」與「天神老爸」的互動關係。
 「總是贏姊姊葛摩菈」與「總是輸小妹涅布拉」Photo source : screenrant
不過妙的是，星爵的父親不只一位，細分應該有三位：伊果（Ego，Kurt Russell飾演），勇度，以及《霹靂遊俠》（Knight Rider）裡的李麥克（Michael Knight，David Hasselhoff飾演）：
1) 伊果代表的是生理父親，創造生命的父親；
2) 勇度是位養父，代表真實生活與情義的父親；
3) 飾演李麥克的David Hasselhoff代表的則是精神完美的父親原型。
正如在小猴的領養實驗，科學家想測試小猴喜愛的是有奶的無情媽媽，還是沒有提供食物的溫暖媽媽。小猴顯然最愛賴在溫暖媽媽身上，但是，需要食物時，再不情願，他還是得爬到鐵架媽媽身上喝奶。這個測驗顯現出人際間情感與溫暖的重要。不過，真實世界的母親，既是食物提供者，也是感情給予者，並非截然分裂。於是，雖然是關於小猴的實驗，卻是人際人倫的警惕，尤以親子關係。《星際2》的三個星爵父親，大概就類似於小猴實驗的選擇，故事裡的三個父親，是三種父親形象的象徵，有無情的經濟來源（伊果），有溫暖的刀子口（勇度），還有遠在天邊鞭長莫及的完美英雄（李麥克），那麼，哪種爸爸最重要呢？
Photo source :slideshare
由伊果開始。稍微細想星爵與伊果的關係——愛媽媽，殺爸爸——喔喔，有沒有馬上會意過來？沒錯，這就是典型的伊底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戀母弒父的故事。
在天神父親的星球，伊果給星爵講個好長的爛漫故事，關於自己與星爵母親（Meredith, 小名Mary）一見鍾情相知相愛，還創造一顆美麗的果實，小彼得。星爵就是「天神與人類瑪麗在人間的愛情果實」，喔，這不也是耶穌的故事？
由天神與瑪麗的創造為象徵，星爵此生的目的肯定與拯救宇宙及眾生密切有關。仔細想想，這不也是《星際2》的故事結尾：在認知與覺醒之後，星爵決定捨棄自己永生的神體，犧牲成為生死有命的肉體人類，以達救宇宙救地球的偉大目標。
只是，為什麼要設計詭異的伊果天神，為何他是個自私自利（伊果 [Ego]，自我之意）的神，這不是跟我們想像中充滿大愛、原諒、與包容的神非常不一樣？關於伊果所代表的神、理性、與永恆，下篇再聊。
Photo source : superherohype
回到伊果代表父親的意義。當電影開場沒多久，伊果就自動跳出來聲稱是星爵的老爹，還盈滿愛意與期待地，堅持要帶星爵回到伊果的絕美星球，還要傳授星爵身為神的絕世武功：操作與生俱來的無敵神力。剛開始，這對父子的相遇，真是美好，星爵還如願地與天神老爸玩了兒時極為渴望的傳球遊戲，完成以往只能巴望著李麥克（David Hasselhoff）期待有位英雄父親的美夢成真。

一場英雄的成長路徑

只是，當故事愈是前進，詭異天神依果的真實把戲也愈來愈明朗。伊果與瑪麗的愛情故事開始掉漆，不只變得愈來愈不真實，甚至還是種欺騙。後來，星爵總算搞懂媽媽的腦瘤，根本是伊果自私的遊戲與實驗，瞬間心中不禁燃起一股惱火。深愛母親又思念媽媽的星爵，雖有猶豫，也必須有所抉擇，不再願意與伊果攜手吞滅宇宙。
星爵必須殺掉天神父親，原因不只與伊果幼稚自私地間接害死母親有關，也與「人」的個體，必須經歷認同—覺醒—反叛三階段，才能完成成長儀式有關。換句話說，編劇在設計《星際2》的故事時，腦中肯定早已設定好星爵與父親的互動關係（伊底帕斯情結）即是星爵的英雄旅程。
當星爵終於明白，伊果是以純理性無感情（小猴冰冷的鐵架媽媽）的方式建立宇宙，還打算冷酷無情地擴張「自我ego」（「依果」之意）吞滅宇宙，此刻，星爵已經明白天神父親的意圖與行動與自己的信念有著極大差異。雖然只要願意與這位給予生命、創造世界的父親站在同一陣線，就能獲得神力與永生（如同小猴在鐵架上無限供應的母奶）；有情有義的星爵還是決定犧牲，畢竟獲得永生的代價是建立在扭曲信念與違背良心地屈服於眾生的毀滅。
發現父子之間的差異，產生質疑叛逆，然後決定依著自己的信念走自己的路，這就是成長的開始。於是，星爵由一開始的「與父親認同」（一起玩球）、逐漸步入「發現事實與覺醒」（知道伊果的吞併計畫），然後走向「對抗與毀滅父親」（根據自己的意念做出抉擇）。
由認同到對抗的過程，也是每個個體必經的成長路徑（伊底帕斯情結的深層意義），就如同每個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要逐漸脫離父母說啥是啥的小朋友階段，都必須經歷：
1) 認同自我與父母是一體，相信父母的一切是對的；
2) 發現原來有個我自己，而且我想跟爸媽不一樣；
3) 堅持我想成為我自己的念頭，於是產生叛逆（對抗、反抗、抵抗）。所謂弒父或弒母，其實就是叛逆的極端象徵，也是每個人脫離父母成為自我的必然過程。
伊底帕斯在前往底比斯Thebes的半路上遇到真正的生父，因為誤會，失手殺了老國王Laius。Photo source : gettyimages
換句話說，與父親相遇，認同父親，質疑父親，繼而殺死父親，是星爵的覺醒與成長。他的覺醒是明確地了解內在的信念：自己是個有感情的血肉之軀（選擇溫暖卻沒有母奶的媽媽）；要聽從內心，而不是大腦。於是，他願意為了愛而犧牲永恆。當他毀滅父親與伊果星球，同時也毀滅了來不及使用的神力，但這不僅卻鞏固愛、情感（以螳螂女為象徵）、以及異攻隊的一家人，還能拯救宇宙萬物的生命。
相對於天神伊果的自私自利與「只想到自己」，勇度顯然非常不一樣。他每每趁機拯救養子，即使有人買通刺殺，也暗中放水讓星爵開溜。即使總是口出惡言也小惡不斷，勇度卻是溫暖有愛的父親。只是，這樣的好爸爸，好不容易才與星爵再度相遇，為什麼非得讓他跟著伊果一起死去？

為什麼好爸爸勇度非死不可？

因為天神父親代表的只是「父親」這個概念的某個面向。實際上故事裡三個父親形象摻加一起，才是一個父親的完整概念。以小猴媽媽為例，真實生活於森林的小猴，絕不會只有鐵架奶媽或軟布媽媽，兩者合一才是真實的母親。
伊果代表生理的父親，創造生命，沒有照顧，也沒有生活交集。父子間沒有相知認同或關愛，這即是伊果所代表的理性（星球中心的大腦），純粹講理不講情。
但是，勇度是生活起居的照顧者，總是狠話威脅，卻是刀子口豆腐心。只是星爵一直沒有察覺勇度內心的關愛，只聽得懂字面之意，例如「我要把你吃掉」。關於「內心與話語的距離」，如果與螳螂女曾說過的一句關鍵之語相對應，就會顯得相當有意思。
德克斯與螳螂女聊天時，一邊說到螳螂女好醜，一邊又疑惑，怎會有人頂著兩根詭異的觸鬚。
「幹嘛你有那兩根奇怪的觸鬚。」 「這是用來感受的。」 「你是說可以拿來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 「不是唷。不是知道你在想什麼，而是知道你的真實感受。想（to think）不是感受（to feel）。」
所謂的「想」，就是伊果所代表的大腦，而「感受」，則是螳螂女所代表的「心」。
Photo source : moviepilot
因為性格上不善說出溫暖順耳的話，刀子口勇度面對星爵的表面態度，總是指責非難又唸又虧；這種人格特質後來勇度也在浣熊身上發現，明明是個豆腐心，卻滿口子彈亂發射。
對於星爵來說，尤其是小彼得時期，聽到沒有血緣的養父想要吃掉自己，肯定當真，畢竟小朋友常常分不清字面意義與內在涵義的差異，當然容易輕信已經經過大腦修飾的表面意思，而忽略大腦不希望（害怕）聽者發現的內心真意。
然而，並非只有小朋友會分不清字面與字內之意，大人與大人之間，也會因為大腦刻意修飾內心的感受，而說出違背心意的話語，造成彼此的誤會（例如造成星爵與浣熊、星爵與葛摩菈、還有葛摩菈與涅布拉的敵對關係）。經過大腦思考修飾的話語，會扭曲原意，小則誤會，大則衝突，於是，「螳螂女」這類「感覺翻譯官」的存在，就顯得很必要，因為她代表：繞過大腦多餘的修飾，直接傳達內心的感受。
可惜當星爵與勇度一起生活時，他們並沒有感覺翻譯官，只有刀子口的恐嚇與威脅，和小彼得的懼怕與擔憂。心靈受傷的養子彼得，無親無故，只能乖乖聽話，外加口服心不服地默默把愛寄託在想像的英雄父親：David Hasselhoff。於是他隨身攜帶Hasselhoff的照片，假設他就是母親口中的天神父親。
Photo source : thenewswheel

「三合一爸爸」

結果，三個父親象徵三種不同面向的需求，通通纏繞一起：
  • 在星爵的想像裡，給予生命的完美父親是Hasselhoff（伊果與Hasselhoff重疊），是萬能勇敢又愛心滿滿的完美父親。然而實際上創造星爵的伊果，根本是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冷血父親（伊果早已殺害千百以計的親身骨肉）；
  • 星爵一直誤以為想要殺害他的冷血父親是勇度，而事實上一直愛他且保護他的英雄父親，就是勇度，而想對他殺雞取卵的父親，反而是天神伊果（伊果與勇度重疊）；
  • 最後，當勇度在伊果星球上救了星爵，還把隱形盔甲與面罩交給星爵，毅然犧牲自己的生命時，那位星爵一生期待的英雄父親終於出現；只是，萬萬沒想到竟是讓他想躲得遠遠的勇度（Hasselhoff與勇度重疊）。勇度最後的犧牲展現了勇氣與大愛，還感動老友的艦隊前來隆砲悼念。
三種父親形象，交互重疊，這邊冷酷那邊就溫暖，那邊神聖這邊就卑劣。於是，星爵的父親不只其中一位，而是「勇度＋伊果＋Hasselhoff」。由此就能理解，為何勇度最後非死不可，因為必需在弒父儀式裡，同時征服超越三合一爸爸，才算是星爵這個個體，完整地完成認同、覺醒、與超越的成年禮。
Photo source : superherohype
勇度是個非常有戲的可愛角色，能有如此真情真性的父親應該很幸福，不過前提是聽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可惜星爵沒聽懂，才會一直覺得他是惡爸爸，一直懷恨小時被虐待。相對於勇度的面惡心善，伊果剛好相反，表面陽光正派，實際卻心狠手辣又不負責。可惜星爵一開始也沒聽懂伊果藏在字面下的野心，才會誤以為他是真英雄善天神。
勇度的真情真性還另外顯示在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混戰中，勇度傳授操縱飛箭的秘訣給星爵：「我不是用想的，我是用『心』」。心，與用心感受，都是這部電影的精神與核心。
雖然狗嘴吐不出象牙，刀子口總是傷人，實際上他們的心都一直串在一起，無論是星爵與勇度，葛摩菈與涅布拉，或是浣熊與星爵。人與人之間，經過思考修飾才說出的話，總與內心真意有段距離。這種心口不符又愛又恨的關係，就以Fleetwood Mac的Chain貫穿整部電影，不斷重複以下歌詞：
And if you don't love me now You will never love me again I can still hear you saying You would never break the chain. Chain, keep us together Running in the shadows （歌詞出處）
在沒有父親的那些日子裡，星爵把Hasselhoff當成是完美的父親：聰明勇敢、樂於助人，開著神奇飛車化險為夷、擊敗惡勢力。星爵以為找到生理父親，就能找到完美英雄，結果，真正英勇的父親就在他身邊，是偷拐搶騙的勇度。果然連結（chain）一直暗中在。妙的是，他們不可言喻的連結，也對應到勇度曾說的一句話：那些你一心向外的追尋，其實一直都在你身邊。
這類「多種存在形式的父親」（精神、物質、或楷模）時常出現在好萊塢的電影裡，而故事裡主角的冒險，也經常與尋父之旅有關，例如星際大戰的《原力覺醒》與《馴龍高手2》裡的小嗝嗝都是關於爸爸是誰與爸爸在哪裡的故事。這些故事都將父親分成兩種象徵性的形象，一個冷酷殘暴，另一則關愛溫暖，最終，這兩種類父親，都會在戰鬥中一起死去；因為，這類故事的底層是小朋友的成長故事，而弒父則是必要的成年禮。
不過，在現實世界我們不需要弒父，老是愛跟爸爸頂嘴，又不聽老人言，就已經是抗衡與超越的實踐。當我們從總是黏著爸爸的小可愛，變成爸爸說啥都很奇怪，做啥都讓人厭時，我們就已經長大，而且一旦越過爸爸總是比我強的那個山頭，就已是象徵性的弒父，也是來到應該回頭照顧爸媽的時候了。
最後，誰是老爹？當然是三合一爸爸。誰又是家人？那些感受相連的人吧，以電影的故事內容來定義的話。
至於伊果以及他所代表的理性與大腦，還有什麼重要意義嗎。有的，是一連串關於存在的道理。下篇再聊。
封面圖片來源：screenrant
編輯：熊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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