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一直生氣？我不想要這樣

 

小威看到我在工作室的牆壁上貼了集體創作的照片，是我跟班上六位小朋友一起完成的作品，主題是動物園，每一個孩子都要認領動物園的動物，並且完成負責的區域。既然是集體創作，就需要與同學一起來討論如何分工完成作品，大家一起完成一件大作品。

 

小威是剛升上國小的小一生，不論是功課還是人際，都需要面對新的變動，開學這幾週還在適應的階段。

 

他看了那些照片，第一次跟我提了想要玩黏土，由於是集體創作的關係，我建議他，邀請班上另一位女生柔柔一起加入這次的黏土創作。我答應小威下週可以玩黏土，先讓我有時間準備材料，小威很高興地期待他的黏土課，整堂課嘴巴機哩瓜啦的對柔柔說他要搭建的大樓有多厲害，柔柔被小威疲勞轟炸了一堂課，對他的行為有些無法理解但也努力應付。

 

第二週，小威很高興地來到工作室，一來就說他要蓋一棟很高的大樓。然後小威開始規定柔柔，要求她也要蓋一棟大樓，跟他的大樓一樣高。但是柔柔想要的是小花園， 對於小威不斷地她要蓋大樓這件事，柔柔覺得她被限制住了，她覺得黏土課變得一點都不好玩，後來我陪了她在旁邊搭了小池塘，她才願意在旁邊的空地搭起小花園。

 

小威忙著蓋黏土大樓，對於柔柔的情緒，他無法顧及也沒有注意到。但建造大樓的過程不是很順利，常常在堆高的過程裡崩塌，小威氣得對大樓說： 「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要站好，不要再倒下來了，為什麼你們這麼不聽話？」好幾次失敗的經驗讓自己更生氣了。在一次大樓崩塌之後，小威崩潰大哭，這一哭讓旁邊忍受他自言自語的柔柔也受不了了，順勢唸了小威，小威在盛怒之下，拿了一大團的黏土砸了柔柔的花園。

 

孩子們的黏土作品

 

第三週，柔柔把上次的事件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小威還在情緒裡面。小威這次在進教室的時候告訴我，上次的黏土好好玩，說完他又陷入沉默，幾乎整節課，他都處在思考的狀態，手邊的事情全都慢了下來。最後，他看著柔柔做完今天的作品，離開教室，自己的進度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他坐在地上，說他好累，沒辦法了。

 

我問他：「請問是想得很累？還是身體很累？」

他說：「全部很累。不要想，比較容易。」

我說：「但是很難不去想，」

他看了我，眼眶泛紅，右手握拳，捶著自己的心臟位置。

我問他：「想了會很難過嗎？」他點點頭。

我又問他：「哭也很好啊，哭一哭，會好一點。哭會有幫助嗎？」

他說：「也沒有幫助。」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沒有幫助的時候，難過又更多了。

 

第四週，小威紅著眼睛進教室。一見我，他馬上用很嚴厲的口氣對我說：「我今天要玩黏土。」小威的媽媽告訴我，小威這幾天在家偶爾也會想到黏土的事情就會莫名生氣，一直跟我提要玩黏土的事情。我知道小威心裡面的感覺，先說一個故事來先安撫他，故事的情節是描述一位守護神的傳說故事，小威的心情似乎被故事的情節給沖淡了，我再接著跟他說：

 

「小威，要開學了，你有沒有什麼煩惱的事情？要不要說說？」

「不說，我都忘記了。」

「不說是因為怕想起來會傷心嗎？」

小威點頭。

後來又說：「我想到了，我想要玩黏土，但是我不想要弄壞別人的作品，也不要生氣。」

「小威，我沒有不讓你玩黏土，我也不會因為你上次毀了婷婷的作品就覺得你是不乖的小朋友，就要懲罰你不讓你玩黏土。」

「那不然為什麼我這次還是沒辦法玩黏土呢？」

「我也想讓你玩黏土，但我有一點點害怕你還沒有準備好的狀況下，就急著玩黏土，但是後來又發生上回的黏土事件。我們要不要在這幾堂課先好好練習，然後作幾件你自己很喜歡、也有信心的作品之後，再繞回去邀請你的同學來加入你的集體創作？因為我不想要你傷心，然後我看了也會很難過。」

小威點點頭，「為什麼我會一直生氣？我不想要這樣。」

 

氣氛稍微緩和下來了，「因為蓋大樓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是需要練習的，沒有人是那種他還是小嬰兒的時候，一生下來就會蓋大樓的，我們慢慢練習，你熟練之後就比較不會發生倒塌的事件，即便大樓倒下來了，我們再重新搭建就好了啊，不需要急呼呼，急呼呼做不好事情，等到你比較會控制你的手的時候，很多工程動作你都會覺得做起來很容易，那麼你就比較不會這麼生氣了。」

 

我繼續說：「像你剛剛一進教室，就兇兇的說：『我想要玩黏土』的模樣真的好像三隻小豬裡面的大野狼，要把我的工作室給呼呼哈哈地吹掉一樣，我嚇都嚇死了。」小威很害羞的笑開：「不會啦，吹走我就沒辦法上畫畫課了。」

 

在我們聊完後，小威吐了一口氣，然後整堂課之後很安靜的操作，直到下課，眼睛還是看著集體創作的照片，看了許久，就回家了。

 

我從幼兒園開始到這學期一直觀察小威，他在我這裡學習已經兩年多了，對於剛升上小學的他而言，雖然對新的環境感到興奮及期待，但在人際關係更是需要適應，這是我教學以來，很常看到的現象。除了少子化的原因之外，全職雙親的工作型態家庭，下班之後接了孩子回家，與鄰居互動的機會也不多，人際關係的互動上面本身就比較少有機會練習。也正因為如此，讓孩子自己發現問題，然後慢慢引導去解決試試看。

 

一開始，小威充滿期待的邀請同學加入，到後來因為則害怕同學不願按照他心中的藍圖行動，而變成一直對同學提出要求。這幾週的問答中間，我想小威應該思考了很多問題。面對生氣的時候，該如何控制情緒？身體的感覺又是如何？失落的感覺，如何排除？是否有足夠的時間鼓起勇氣再試一次？如何說出自己的想法，並且說出請求？以及，如何面對自己造成他人困擾的負面情緒？

 

這些經驗，在一個剛離開幼稚園大班的孩子身上，已經足以讓他去思考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以及如何分享自己與處理自己的情緒，真是好不容易。我們能幫忙的部分，是幫助他釐清自己的困難，並且協助孩子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不需要馬上想著幫他排除困難，有這樣的思考的過程可以讓他更瞭解人際關係，這些都是需要自己承擔的。我非常感謝小威的家長以不介入的方式，可以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面對自己。

 

---

聽小孩的話：小夜老師的塗鴉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