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相遇的武俠

 

　　台灣和香港，是現代武俠小說的大本營。從五零年代開始，武俠文化就深入民間，雖然現在武俠小說已經沒落到谷底，武俠的元素還是滲入我們的生活的每個層面，時時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令人驚喜。

 

　　第一個要講的是肯特的《達摩籃球秘笈：NBA功夫一百招》。其實NBA本來就非常武俠了，以前我們還會一一給球員起綽號，甚麼「天行者」喬丹，「夢幻步」歐拉朱旺，「惡漢」巴克利，「魔術師」強森、「大猩猩」尤恩、「戰神」艾弗遜等等，這跟「西毒」歐陽鋒、「君子劍」岳不群簡直沒甚麼兩樣。現在也許是武俠風氣衰微，所以也不是每個球員都有綽號了，只有PTT偶爾會玩些「東鞋（賣鞋的Derrick Rose）、西獨（球風很獨的Russell Westbrook）」的梗，但也並不認真，只是為了酸這些球星。比如鼎鼎大名的LeBron James就沒一個響亮亮的綽號（「小皇帝」實在很不響亮，而且是直譯自King James的）。不過武俠小說裡要找到一個叛逃本派、投靠他派的掌門人、又跑回來本派當回掌門人的，好像也沒有。所以詹姆斯實在頗不武俠，因為在武俠的世界裡，連邪派都不會像他這麼搞法。

 

　　說回肯特。《達摩籃球秘笈》出版於1995年，那正是喬丹回歸NBA、台灣籃球熱最興旺的時候，也是武俠小說雖然已衰退、但還是有很多人在看武俠的時候，於是他就聰明地把這兩者結合起來，畫成一本漫畫了。當然，現在把武俠與籃球聯想在一起，已經不是新聞，在當年這麼做卻是創舉，因為著名的籃球作家如曲自立、唐諾都沒這麼做過，所以肯特這本作品，在當時是非常讓人驚喜的。

 

　　書中的層級分為「入門以前」、「初學級」、「班隊級」、「校隊級」、「國手級」、「喬丹級」，然後在每一級裡列出各個球員的招式，一招畫兩頁的漫畫來介紹。招式也很逗趣，比如歐拉朱旺的「黑虎偷心」（禁區右側轉身，切入反鉤上籃）；喬丹的「彈趾神功」（右切停步，後踏左腳，騙開防守者重心，再藉左腳的彈力右切），尤恩的「惡狗脫水」，魔術強森的「聽音辨位」等等，都很符合那招籃球動作，讓初學者看得津津有味，又能在場上運用。

 

　　台灣還是有很多很棒的漫畫家的。只是在這個國家，漫畫家不會得到漫畫家應有的尊敬，只會被視為「畫漫畫的」，家長覺得沒出息，所以儘管我們有的是人才，這個行業卻始終興盛不起來。

 

　　第二個讓人驚喜相遇的地方，是在Talk show。其實在talk show裡面講武俠也不是沒有，比如相聲瓦舍就在2014年做過「瓦舍說金庸」，但第一個在talk show裡講武俠的，卻是黃子華。

 

　　黃子華這個名字，台灣人可能很不熟悉，他在香港卻是巨星。他主演的電視劇，曾經創下香港史上最高的收視率，但這不是他最大的成就，他最大的成就，是開創了「棟篤笑」這個獨步華人世界的talk show（後起者雖有，但都遠不如他）。棟篤笑其實就是美國人那種stand up comedy，在台上百無禁忌地談天說地，罵東罵西罵政府，嘻怒笑罵中又帶有一些深刻的、對社會人生的省思。不過別人通常只做一個小時，黃子華每一場都超過兩小時以上！不但很好笑，而且都很有意思。可惜他都用廣東話講，台灣人多半聽不懂，就算翻譯成國語，也會失去很多韻味。

 

　　這個人成名的過程也是個傳奇，我們有空再聊，今天要講的是他在「娛樂圈血肉史二」（2011年）講的一個段子：

 

　　一個演員是可以做任何角色的，但只有一種角色，是沒甚麼演員夠膽演的，那就是如果那個角色，是要演一輩子的。我就讓你做《神鵰俠侶》的楊過好不好。左邊有隻鵰，右邊有隻小龍女，不是，是有個小龍女。演完了啦，幾十集都好演完了，你就繼續帶著你那隻鵰跟你條女返回古墓演啦。幾十年，漫漫長日，你做甚麼好呢？

 

　　「過兒，你又要上街亂逛啊？你嫌古墓很悶嗎？」

 

　　「唉……（別過頭，不耐煩貌）我出去申請傷殘津貼啊。順便買幾個燈泡，這裡也只有你覺得夠亮的了真是。啊鵰兄啊，是鳥來的，眼力很好的，他都說看不到路啊。哎呀！（絆倒）你有沒有搞錯啊，你弄一條繩子在這裡！」

 

　　「那不是一條繩子啊過兒，你知道我輕功很好，那是我的床啊。」

 

　　「（語氣惡劣）我知道你輕功好，但你能不能將你的床放高一點啊？」

 

　　「放得太高我怕我會掉下來嘛。」

 

　　「（大聲）怕掉下來你就別睡在一條繩子上啦我跟你說過……（停嘴，雙手攤開，停戰貌）（吁氣）」

 

　　「那過兒（怯生生），你買完電燈泡就回來了嗎？」

 

　　「我還要放鵰啊。那隻鵰一天要放三次你知道的。它很悶的，一天到晚困在這裡。我都是每天放一下鵰，看看它追一下貓，喚醒自己仍然還有一些畜生的生命的本能啊！說起來，多謝你啊鵰兄。（雙手抱拳）（「哎呀不是，多了一隻手。」）」

 

　　（假裝鵰叫聲）：「屌！！」（全場大笑）

 

　　至於鵰兄說了甚麼，大家可以去看看那個節目啦，水管上都有。第一次聽到時真是驚為天人。好希望黃子華能專以武俠為主題，講一場棟篤笑。

 

　　最後一個我要講的，是我的姪女。我家在馬來西亞，每次回去，都會陪陪我可愛的大姪女。她天生聰穎，才六歲就有八九歲的頭腦，隨隨便便就考了全班第一名。所以跟她講童話故事，她也聽膩了。不知為何，有一天她突然叫我跟她講武俠小說。

 

　　雖然我在台灣做了一些武俠的工作，也拿過武俠小說的獎，但我都沒跟我家人說。而馬來西亞的電視也沒播甚麼武俠劇，姪女也不太看電視，她是從哪知道武俠小說的啊？但我還是跟她講了馬鈺教郭靖練內功、郭靖學降龍十八掌、黃夫人騙周伯通、和令狐沖學吸星大法的故事（當然都經過改編）。小姪女聽得津津有味，一直要我再講。

 

　　看到她閉上眼睛在那邊練內功，我就覺得好笑，問她：「你在幹嘛呀？」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好想學內功喔。」然後又問我亢龍有悔、神龍擺尾、見龍在田怎麼打。我就憑書中的說法加上自己的想像，跟她說了一說，她就很有悟性似的，赫赫哈嘻地練了起來。好笑之餘，我不禁很感動，因為我想起我小時看武俠小說的樂趣，而現在這種樂趣已經一去不回頭了。

 

　　不過我還是很納悶：她到底是從哪聽到武俠小說這種東西的？武俠小說好像沒有改編成童話版過？對啊武俠小說已經遍及我們生活的各個層面，為甚麼到現在還沒有「武俠兒童文學」？搞不好這也是個不錯的寫作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