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02/22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為何我們熱愛超自然現象(一):只活在心中的謎

 

有些人信神,有些人沒特定信仰,還有一些人堅持不相信任何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物。不過,當接觸到超自然現象或靈異經驗的訊息時,不論是想多瞭解一分其後的道理,或是打算證明這些陳述必然有假,大部份人總對此保有高度的興趣。

 

為什麼我們受過科學教育之後,仍會在意超自然現象,並且讓相關節目收視維持一定的水準?這是人類文明的墮落,還是通往人生終極目標的唯一途徑?

 

我認為這些問題不見得只能從科學與宗教研究的角度來回應。在這個系列中,我將以價值學理論來反思各類型的超自然經驗。

 

就從我個人某次自助旅行談起。

 

那年我還在讀碩士班,是個很菜的自助旅行者,在日本九州獨自一人旅行。因為睡昏頭下錯車站,又想省錢,就用走的前往熊本市區內的各個景點。我背著重達二十公斤的背包,先參觀熊本城,又去了水前寺成趣園

 

一樣是為了省錢,在出發前吃過早餐後,一直都沒吃東西,只喝自來水。到了下午三四點,才在街上買個便當,找家廉價旅館入住,在床邊快快吞了晚餐,洗完澡就昏睡了。

 

睡到第二天清晨,就發生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鬼壓床」現象。記憶中,我是突然醒來,睜眼看到的旅館房間是陰森、可怕的藍黑色。我感到胸部有股重壓,四肢麻木,耳邊也有著非常模糊的聲音,好像有什麼在對我說話,但我不太清楚對方想表達的內容,也不太確定對方是什麼。

 

我在迷糊且不知所措的狀況下,非由本意的呼喊著許多神的名稱,最後不知是我說的,或是外面傳來一聲清楚的「菩薩」,就讓整個狀況解除了。這解除是發生在一瞬間,就像切換濾鏡的畫面,房間器物依舊,但室內光線一秒內變為輕鬆、明亮的淡白色。我起身拉開窗簾,外頭早已日出了。

 

萬徳寺  絹本著色弥勒菩薩像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這是怎麼一回事?

 

要以學理角度解釋這次經驗並不難。為了省錢不搭路面電車,背著二十公斤的包包在太陽下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吃第二餐,在旅館洗完澡倒頭就睡。這作息很容易導致水分不足或電解質平衡出問題,使得神經傳導出了狀況,加上過度勞累昏睡,這些生理條件加上夢的機制,造成我產生鬼壓床的錯覺。

 

但真正讓我深思的,是那一句「菩薩」。

 

事前我沒有信仰過任何與菩薩相關的宗教,就知識面來講,當時也只是不學無術的西洋哲學碩士生,無從學到菩薩相關的概念。那這「菩薩」是哪來的?怎麼會進到我的腦裡,並且產生這麼強大的符號意義?這「菩薩」幾乎可說是這次經驗的「主角」了。

 

有菩薩信仰者,會振振有詞的主張「這是菩薩顯靈來救你啦!」「要信這個啦!」「要還願啦!」

 

但就算有這經驗,我個人在信仰上還是比較傾向亞伯拉罕一神教傳統,甚至之後的研究專長也集中在天主教部份。這經驗沒讓我改宗,也沒讓我想進行菩薩研究。我有興趣的部份,只有「這聲菩薩是哪來的?」這問題。

 

你當然可以質疑「這經驗有可能是造假的吧?」

 

不過,我並非菩薩信徒,也沒和菩薩相關宗教有「業配」工作,缺乏造假的動機。不只沒必要騙你,也沒必要騙我自己。

 

如果不是刻意為之,那是無意中接觸到什麼菩薩相關的訊息嗎?就符號學的角度來說,是我在當天的超苦難旅程中,有看到什麼菩薩造像或文字描述嗎?好像沒有。

 

那個水前寺成趣園的「水前寺」是拜菩薩的嗎?但當地好像沒有叫水前寺的寺廟,只地名如此而已。

 

那,難不成是路上隨處可見的地藏王菩薩?在日本,那俗稱是「地藏」,我聽到的那聲「菩薩」,是標準中文。

 

好像沒有任何線索。事情就這樣過了十幾年,我對這事依然是滿頭問號。

 

雖然問題懸而未解,但只要一回想起這經驗,我就進入反思情境,並深陷在對這經驗的「沉迷」與「熱愛」之中。

 

為什麼?大概是我認為「事出必有因」,而且這個「因」很可能是內在的,與自身主觀經驗直接連結,所以我總試圖從自己身上找答案。這是個只活在自己心中的謎。

 

你也應該會有自己的「謎」。你總有一些不尋常、特別的經驗,會讓你不斷思考這經驗對你的內在意義。

 

「超自然經驗」或「靈異經驗」,都是在日常經驗之外的訊息,是種秩序之外的「符號」。因為日常生活經驗枯竭、無趣,我們已很難從中挖掘更多的意義與價值,所以一旦掌握到「超自然經驗」,就想要從這些訊息中多榨出一些什麼,看看能否找到某種出路。

 

因此不只是「好奇心」,不只是求知欲,我們還想知道這些訊息能讓我們「變成什麼」。這可能是宗教性的提升,又或是開啟人生的不同方向。

 

當代價值學家認為,人生就是一場「探尋」(Quest),我們會四處尋找「幸福」的具體答案,但妙就妙在我們找的「幸福」,其實就是「探尋幸福」的整個過程。

 

所以幸福不是個具體目標,而是在生活周遭的事件中盡可能抽出內在價值,慢慢累積起來,整體人生就會是幸福的。

 

如果尋常生活經驗太過一致,工作日日相同,休閒週週類似,已感受不出內在價值,我們就會企圖從一些罕見經驗中找出新的內在價值。「超自然經驗」就是種罕見經驗,因此也會是個價值寶庫。

 

就算自己沒有相關經驗,我們也會試圖從別人的故事中尋找暗示。這超出了知識性的探求,而是價值領域的體驗。所以你看靈異節目,看網路內容農場的詭異圖文,不是想增進「知識庫」,而是想從中找到一些價值滿足。能夠和你生命呼應的稀有價值。

 

不過,因為科學教育之故,人人都得了「知識強迫症」,這疾病會不斷把我們從「第一人稱的主觀經驗」拉回「第三人稱的客觀知識」領域。滿足之餘,我們還是會追問:「到底那是不是真的?」

 

鬼壓人示意圖。 Johann Heinrich Füssli 作品  The Nightmare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我曾花了三年蒐集學生們的超自然經驗,協同田野調查的同學總會好奇的問:「真的有鬼在壓人嗎?」

 

我會強調大多數鬼壓床經驗都在科學可以解釋的範圍內,就算找不到科學理由,也可能單純是夢境。案主並沒有醒來,而是做了個鬼壓床的夢。在不少鬼壓床的個案中,的確存在數種夢的要素。

 

但說明到最後,我也總會強調一點:「就算我們確定一千個鬼壓床個案都是夢或生理原因造成的,但說不定第一千零一號個案,就是隻鬼壓在人身上。」

 

知識方法的嚴謹特性,使其無法完全消化所有的個人主觀經驗,當然也就無法消化超自然經驗,這讓超自然經驗成為堵不住的噴泉,就算你想用科學來控制它,也無法阻撓它在價值的領域亂闖。

 

即便只是短暫的、片面的經驗,我們也可能因之徹底轉變看待世界的態度。是以我們有必要正視這種經驗,並且探究這種經驗所產出的價值。我們無法在知識上確定有鬼,但是我們該注視那個被鬼嚇到的人,因為他的恐懼是真實的存在。

 

在本系列中,我將以過去田野調查蒐集到的近千個個案為本,依續探討台灣人最常碰到的幾種超自然經驗,並且探討這些經驗刺激我們產生進一步價值的模式。

 

這些描述可能略嫌恐怖,或許你將因此不敢在深夜回頭,但我們仍將全力前行。即便有什麼抓著我們的腳踝。

 

 

延伸閱讀:

《渣誌》:一人雜誌社

台灣人意識形態批判(一):一等國民測驗

沒人知道的運動倫理學(一):運動家精神與遊戲家精神

《渣誌內參檔案》2016六月號 

 


 

封面圖片:pixabay  CC0  public dom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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