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在文章中提到
「你可以亂寫」。我想再說明一下為什麼我要說「你可以亂寫」。
其實亂寫有兩種意思,一種是「你不用擔心寫什麼才對,你就寫你自己想要寫的」。另一種是:「你真的想不到要寫什麼,真的不想寫的話,你就不要寫。如果被規定不得不一定要寫的話,就隨便亂寫,不要花太多時間。」這個比較像是羅士哲講的,有自覺的敷衍了事(註1)。
不過,因為我的課可以真的不寫,所以比較沒有第二種情況。第二種情況是建議給不得不寫的小孩,但這個得家長認同才行得通。
而為什麼要建議不得不寫的小孩隨便亂寫呢?因為寫作能力是不太可能透過被規定的作業培養出來的(作文能力倒是有可能,但是我個人不太認同作文這件事)。與其因為認真遵守被規定的作業,結果被扼殺寫作的能量與動機,那還不如有意識的隨便亂寫還比較好。但因為多數小孩跟大人的位置是不對等的,所以必須很現實再強調一次,這得家長認同與支持才行得通。
我這樣講,有些人可能會問,寫作跟作文不一樣嗎?某次上課我剛好跟五年級的小孩討論這個問題──
我:「你們覺得寫作跟作文一樣嗎?」
妤:「不一樣。寫作可以寫比較少,作文要寫很多。」
雨:「作文會訂題目,寫作可以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雯:「作文要寫什麼什麼文的,而且比較死板。寫作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比較自由。」
亞:「寫作想說什麼就寫什麼,作文就要想很久。」
因為小孩劈哩啪啦的講,我急著先把他們說的話記下來,有些部份其實還可以深入的聊,但在那次討論並沒有做到。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從小孩的回答中讀出一點什麼,比如從他們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們認為寫作就是寫自己想要寫的東西。
我:「那你們喜歡寫東西嗎?平常有在寫嗎?」
雯:「平常沒有在寫。因為沒有時間寫。」
我:「如果有時間會想寫嗎?」
雯:「如果有想寫的東西就會寫。」
妤:「看有沒有心情。看有沒有事要寫。」
雯:「本來想寫小說。已經想出故事了,可是寫一寫覺得要寫好多字就不想寫了。如果我有筆記型電腦,我可能會寫東西。」
雨:「不會。因為沒有東西想要寫。」
這群五年級小孩的反應很有意思,我很想找機會再跟他們多聊。雖然我說我的寫作課是自由參加,但從他們的反應中發現,有些小孩可能是因為導師的鼓勵而半推半就。當然當中還是有真的喜歡寫東西的小孩,但我必須老實說實在不多。
所以怎麼說呢,這個寫作課比較像是讓他們多一個機會去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那他們會不會因此喜歡或因此覺得寫作很重要?這其實很難說。但我很開心至少他們沒有假裝喜歡寫或不想寫硬寫。
有一次我把自己的筆電帶去學校(我會將小孩的作品都拍照存檔),一對一跟小孩們分享他們各自的作品,我想知道他們對自己作品的感覺。有些小孩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寫過的東西。我說你記得你寫的這個嗎?小孩看著檔案,說我忘了。
〈火〉
火,請把我們這些愚蠢又疲累的人類燃燒殆盡
讓這些愚蠢和疲累的人放鬆
讓這些人在春天的花香滾燙
火帶來了靈魂和生命
「這個是我寫的?真是不敢相信。」小賢說。
「真是不敢相信是什麼意思?」我問。
小賢歪著頭看著電腦中自己的作品,「就是真是不敢相信啊!」小賢說。
最後,我請小孩說說他們喜歡自己的哪些作品,小賢挑的其中一篇是〈火〉。
「原來『真是不敢相信』的意思是你覺得還不錯呀!」我說。
「嗯,真是不敢相信這是我寫的。」小賢說。
「你怎麼會想到要寫這個?」我問。
「我忘記了。」小賢說。
我:「其實我記得耶,那陣子你都在看隱匿的詩。」
賢:「隱匿是誰?」
我:「就是有金沙的那本啊。」
賢:「金沙!我記得金沙!」
我:「你只記得金沙。」
小孩看起來好像都不太在意,小孩看起來好像都忘記。但小孩真的都不在意、真的都忘記了嗎?
(文章中的小孩名皆為筆名或化名。)
註1:關於羅士哲說的「有自覺的敷衍了事」,請看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