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天國【07】 6月6日 PM 14:55 火宅密碼

依約來到萬華捷運站附近的鹹粥老店，左右張望，沒看到吳天才的人影。

 

雖然過了中午用餐時間，但是店內的生意還是很好，一眼望過去，只剩下一張空桌，林小恕決定入內卡位，先點一碗粥，一盤白斬雞和紅糟肉，一早到現在都未進食，食物看起來很可口，食慾也不錯，但她心裡其實很想先來一罐冰涼啤酒，仰頭爽快一飲而盡，畢竟，天氣太熱了。

 

這鹹粥老店充滿年歲氣味，超過八成用餐客人都是中老年人，舉箸，就口，咀嚼，吞嚥，入喉，時間被下了睡美人魔咒，緩緩地，徐徐地，秒與秒之間，拉長了間距，好似每個人都被慢動作定格，完全失去這個都市慣有的倉促節奏，說好不許狼吞虎嚥，誰都急躁不得。

 

已經吃掉半碗粥，因為吃得太急，林小恕覺得胸口猛然襲來火燒般的刺痛感，趕緊喘一口大氣，緩一緩進食節奏，一抬頭，看到吳天才走進店內，身後還跟著另一家平面雜誌記者小梁。

 

「自己先吃了喔，也不等一下，無情無義的女人……」

 

「大哥，都幾點鐘了，都要餓死了，如何有情有義呢？」林小恕一邊招呼小梁，一邊跟吳天才鬥嘴，還跟店員加點兩碗粥和一堆配菜。

 

「記者會說了什麼？」小梁一邊撕開免洗筷的塑膠紙，一邊問。

 

「也沒說什麼啊，只是再一次聲明，現場沒有發現乙醚，至於樓梯間發現的空罐殘留的液體，經過專家檢驗之後，應該不含易燃物質，在消防單位和檢調正式報告出爐之前，只能說，不排除人為縱火，但也有可能是二○五室的熱水瓶過熱引起電線走火，以『意外事故』結案的機率也很高。倒是同業有人問到死傷人數跟當晚登記住宿人數有誤差，警方的回答是，因為還有一男一女的罹難者身份還沒確認，所以才會出現誤差，只是在媒體記者追問之下，警方透露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小梁與吳天才同時放下筷子。

 

「警方說，清理火場之後，發現放在一樓櫃臺的住宿登記本不見了，因為火勢是從二樓往上延燒，一樓除了水漬跟煙燻之外，登記本不可能燒掉，頂多就是泡水了，不至於連泡到稀爛的本子都找不到，關於這點，警方會找當天晚上值班的櫃臺員工進一步清查，其他細節，基於偵察不公開的原則，不便透露，就這樣！」

 

「偵察不公開原則？幹！這種藉口最噁心了，只要是不公開的事情，隔天就變成報紙頭條，隔週就被週刊挖出來，這種事情，小梁你們最厲害了，對不對……」吳天才夾了一塊油花均勻的三層肉，沾了蒜蓉醬油膏，很不爽地使勁咀嚼，發出唾液與食物互相擁抱糾纏的嘖嘖聲響，嘴角還出現白色小泡沫。

 

小梁聽吳天才這麼揶揄，斜眼瞪著他，狀似發怒，但撐不了幾秒鐘，忍不住張嘴笑出聲音來，露出斷了一半的犬齒。

 

「這樣講也是沒錯啦，畢竟我們老闆是條瘋狗，他可不允許我們靠記者會和新聞公關稿混日子，如果這麼好過，就不夠資格拿高於業界平均水準以上的薪水了，所以，我們都是拿命去抵押，那些獨家獎金就是引誘我們去賣命的誘因，我們就像直銷公司的藍鑽上線，你們是下線，我們跑出來的獨家，由你們接手幫觀眾做重點複習，廿四小時不斷轟炸，這樣子講好像很驕傲，對不對……」

 

「你們確實可以這麼驕傲啊，再囂張一點也沒關係，反正電視新聞頻道這麼多，每天播出的新聞，就是大型餵食秀，記者會咬一口，公關新聞稿咬一口，置入行銷就咬大口一點。一大早編輯會議也只是各部門主管圍在一起勾選早報新聞，下午就看看各家電視台午間新聞有沒有其他報導可以撿來重置，星期三就抄週刊，其他時間，就去網路上面找消息來源，PTT啦，推特，噗浪，臉書、爆料公社啦，沒有畫面就找Youtube，要不然也還有行車紀錄器啊！以前還要花錢買外電消息，現在只要加一行『擷取網路畫面』或『網友提供』就可以了，好歡樂喔！」吳天才這次吞下一大塊雞腿肉。

 

「那麼，藍鑽上線，今天有沒有什麼獨家，來一小盤就好！」林小恕手指小梁，趁機開玩笑。

 

「今天藍鑽換人做，換你們家這位大爺……」小梁用力拍了吳天才的肩膀，害他差點噎到。

 

「真的假的？大爺，你有獨家，你竟然有獨家……」林小恕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我不是跟妳說過，一定要證明給妳看，證明我對新聞事件的敏銳度，千萬不要瞧不起左外野出身的攝影記者喔！」

 

「奇怪了，為什麼對這次意外事件這麼積極？這麼想要證明你的新聞敏銳度？我們在工作上面合作兩年了吧，我第一次發現，你好像不是我印象中那個安靜扛著攝影機，什麼也不表態，什麼也不生氣，什麼也不計較的好好先生耶！我覺得你的頭頂，長出尖銳的角，像魔鬼那樣……」

 

「什麼魔鬼的角，莫名其妙！」吳天才朝著林小恕丟擲一張軟綿綿的餐巾紙，「我本來就很認真啊，只是不想在無聊的新聞上面認真，這次，我想要大幹一場，有氣魄的大幹一場，否則一直被觀眾消遣是『妓者』，妓女的妓喔，幹，超不爽的，但是被這麼罵，好像也很難回嘴……」

 

小梁在一旁微笑，露出神祕的表情。

 

「幹嘛啦，你們兩個人都很奇怪，到底是什麼獨家啦？」

 

「我就說妳傻啊，妳難道沒發現，警方說，清理火場之後，有一男一女的身份還沒有被確認，也否定了火災現場有乙醚空罐這個傳聞，如果把時間點拉回火災發生當時的那個早上，妳發現身旁有個女生喃喃自語，提到乙醚空罐的事情，而小梁去那家豆漿店上廁所，也聽到乙醚空罐的傳聞，剛剛我去過豆漿店了，老闆娘說，是從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那裡聽來的，也就是說，縱火犯會不會就是這一男一女？依照經驗，縱火犯都會回到火場，混在人群中，這是有科學數據驗證過的喔！」

 

「你別嚇人，如果他們是縱火犯，還被燒死了，在殯儀館等著被確認身份，那為什麼會跑到現場？女的站在我旁邊，男的跑去找豆漿店老闆娘？不可能啦！」林小恕雙手交叉摀著胸口，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見到鬼。

 

「其實，那個男的不只跑去找豆漿店老闆，他應該也跑來找過我跟小梁，就站在我們旁邊，我記得他還盯著我的識別證看了很久，嘴裡喃喃自語，好像在背誦什麼資料一樣。他也許就是豆漿店老闆娘提到的那個男人，穿白襯衫，鼻子很挺，五官很深，好像外國人，或者說，有外國血統的混血兒……」

 

小梁好像被電到一樣，整個人彈起來，「你這麼說，我就想起來了，沒錯，就站在我們旁邊，確實是五官很深的一個傢伙，像誰呢？」小梁皺眉，用拳頭關節敲著眉心，「對啦，像『阿部寬』，知道嗎？演東野圭吾小說改編的日劇主角，叫做什麼……唉，我想一下……對啦，『加賀恭一郎』，有沒有，一直去人形町排隊買人形燒都買不到的那個警官加賀恭一郎。還有啊，漫畫改編的那個羅馬浴場，也是阿部寬，對，就是阿部寬。可是我可以確定，那個男的不是什麼外國人……我不是說阿部寬不是外國人啦，是說在火場出現的那個，長得像阿部寬的男人，不是外國人，因為他不小心踩到我的腳，說了一聲對不起，不管是咬字還是腔調，絕對是台灣人沒錯。」看得出來，小梁因為拿出阿部寬出來比擬，似乎很得意。

 

「所以呢？他們半夜跑去縱火，然後跑出來站在我們旁邊，最後又跑去殯儀館的冰櫃躺好嗎？難道我們要打電話給日本的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請他安排物理教授『湯川學』來解開這個謎題嗎？哈哈，我們有機會遇到名偵探伽利略了……」林小恕扔下筷子，手掌蓋住臉，拚命搖頭晃腦，覺得不可思議。

 

「不對啦，幹嘛找什麼伽利略，找阿部寬就可以了！」小梁似乎很開心。

 

 

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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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