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釀影評|英雄的第二次救贖──《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

文/橘貓
就像所有人一樣,買票進場,在週三夜晚引頸期盼最新一集的星際大戰。對於熟悉系列故事的影迷來說,《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Star Wars: The Last Jedi,Ep8)再一次從電影的娛樂本質出發,全然拓展觀眾的想像力,並全心投身另一個遙遠的世界。然而,它的意義也遠遠超乎一部商業大片應該有的分量,或許更像是一次慶典、一場盛宴,或一個足以令人或津津樂道、或面紅耳赤,議論不休的四十年。
不諱言,我不太喜愛《STAR WARS:原力覺醒》(Star Wars: The Force Awakens,Ep7)。做為新三部曲的開篇,它以新的角色與故事,去打造一部 1977 年《星際大戰四部曲:曙光乍現》(Star Wars Episode IV: A New Hope,Ep4)的復刻版。對影迷來說,你可以在熟悉的角色中挖掘出豐沛的系列情壞,故事本身卻沒有太多突破。
在這樣的背景下,《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卻為新三部曲注入新意,真正驅動了 Ep7 的角色能量。未負眾望,它做到巧妙的平衡,繼續回頭挖鑿正傳三部曲靈魂,也為新三部曲找到獨特而珍貴的全新命題。不僅如此,許多大膽、挑釁的時刻,讓電影裡環繞一股「生」的氣息,無疑會讓影迷咀嚼許久。新角色們都走上不同的成長之路,舊有角色的天命則一一被揭開,那些令人樂於討論和激辯的鮮活力道從銀幕上滿溢,走出戲院之後,我們都將參與星戰歷史,並繼續促其熟成。
《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有很多分支可以討論。莉亞(Leia)在星艦上的沉思,在開戰前的垂首,以反抗軍將軍的身分樹立莊嚴而祥和的典範;芮(Rey)和凱羅忍(Kylo Ren)的雙生纏繞出充滿徬徨的光明與黑暗,火花遠超過以往穩定的絕地西斯勢力消長,無疑是會持續纏繞到 Ep9 方能圓滿落幕的漫長征途;波(Poe)傳承韓索羅的英氣形象,將戰爭從英雄主義下放,轉化為形似《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號》(Rogue One)的團隊作戰精神……等等。
而放下繁雜的支線,電影的片名就在宣示主軸,Ep8 的核心,始終是最後的絕地武士:天行者路克(Luke Skywalker)。
接續上集的故事,芮前往孤島尋訪自我放逐的傳奇人物,從這裡開始,新三部曲持續呼應正傳三部曲,路克與芮的訓練關係,正如觀眾所預期,反映著《星際大戰五部曲:帝國大反擊》(Star Wars Episode V: The Empire Strikes Back,Ep5)當中,尤達(Yoda)與路克的訓練關係。
有趣的是,我們可以很明顯地注意到尤達、路克兩位絕地大師在身為「師父」時的差異,儘管晚年的路克如同當初的尤達一樣怪異、瘋癲(Ep8 有幾場戲刻意表現了路克的這個面向,也是他刻意封閉自我的展示),但他尚未完成自己的旅程,仍處於強烈的不安與懷疑之中。有鑑於此,比起教練與指導,路克更像是以一個舊世代英雄的身分,與眼前這個新世代英雄對話,試圖證明自己的想法正確:訓練沒有意義,絕地武士必須滅絕。
傳奇人物為何選擇放逐自己?這是 Ep7 留給觀眾的最大懸念,先擱下凱羅忍年輕時的關鍵事件,當路克向芮自述絕地武士應該走向滅亡的緣由,觀眾可以看出新三部曲在此結合前六集的政治風暴,發出一支新芽。
正傳三部曲裡頭,帝國的邪惡勢力是唯一大敵,絕地武士的回歸由路克一人肩負,他代表絕地勢力,去迎戰達斯西帝(Darth Sidious)與維達(Darth Vader)的西斯教派。在這裡,正邪的分野清晰可見。然而,當喬治.盧卡斯在 1990 年代推出前傳三部曲,卻刻意讓「絕地」這個形象沾染上一股腐敗之氣。
絕地議會做為舊共和國的武裝維和組織,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然而,他們錯判安納金的成長,也沒有足夠的洞悉能力,以致達斯西帝能在議會的眼皮底下儲備軍力,發動顛覆舊共和體制的政變,建立帝國。絕地議會儘管站在原力的光明面,但他們保守的意識形態,無法控制天行者安納金(Anakin Skywalker)為原力帶來的震盪,也未能妥善照護安納金為了保護所愛,而不惜一切的迷亂渴望。
路克向芮指控,絕地議會一手造就達斯維達。在此處,路克的焦慮承襲「失敗的絕地議會」形象。當路克將達斯維達的誕生歸咎於絕地議會時,背後的潛台詞,其實是在解釋他為何會在床頭動了殺念——一群失職的絕地導師,曾經造就生靈塗炭的惡魔。路克無法承受這個錯誤,所以他在一念間辜負了那位心理狀態搖擺不定的外甥,正如絕地議會辜負安納金一般。
原力是中性的,強大的黑暗呼喚強大的光明,反之亦然。路克害怕失敗,不願意承擔風險扶植年輕的絕地武士,是他身為戰爭英雄、傳奇人物的黑暗面。正因如此,當尤達以絕地英靈的形式,述說「接受失敗」的智慧語句,路克獲得的最終救贖是一個形象上的昇華:他曾經身為光明的英雄,用愛原諒了罪無可赦的達斯維達;而現在他必須原諒不夠完美的自己,才能重新回到光明與黑暗的競逐之中。
絕地武士能夠承受失敗,能夠承受覆滅,能夠接受自身的不完美,最後才有辦法於灰燼中重生。教條崩解、文本燃盡之後,留下的不再是尊貴血脈中的原力祟動,而是單純在信仰中發酵的希望象徵。
往前延伸,我們能看到電影中的數場關鍵戲,都整合星戰最精采的角色特質。凱羅忍向芮伸手,提出共治銀河的邀請,就像是一個尚未成熟的維達,從 Ep5 中現身,呼喊與自己性質相承的絕地武士,芮的掙扎與抉擇因此呼應出光明面一貫的動人姿態;而路克在電影結尾重新面對凱羅忍,則彷彿挪移了 Ep4 中,歐比王犧牲自己、面對徒弟,換取路克一行人撤退,最後原地消失,化為絕地英靈的景象。
相較於維達,凱羅忍無疑是一個更不安定的反派,他不像西斯一樣潛心於權力與慾望,宛如青春期般的躁動也從未被平息。最微妙的是,凱羅忍與路克形成一個奇異的互文,他們都是「完美的」天行者族人。追求極端的光明形象,讓路克一時墮入惡念,而整個傳奇的沉重包袱,無異就是將凱羅忍逼入絕境的元兇。韓索羅、莉亞公主、天行者路克,凱羅忍在兩部電影中,依序反擊這三位傳奇的戰爭英雄。在故事中,我們能看出他不僅被維達的陰影壟罩,更在英雄陰影底下滋生仇恨。
從光明到黑暗、黑暗到光明,前傳與正傳的六部電影,像是環形的結構般,將原力的正邪對立描繪得起落有致。《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點出這道正邪消長的循環,並大手一揮,讓徬徨的新世代一掃舊世代的陰影,讓光明面與黑暗面都沾染上更多雜質。挑釁、鮮活,天行者家族走下神壇之際,也給予了曾經的傳奇英雄第二次的救贖與成長。
當然,身世的翻盤設定,表現出新三部曲的創作者依然不斷在思考如何與影迷抗衡。未來的故事會怎麼發展,漫長的星戰歷史也證明一切依然充滿不可知與無限可能性。《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帶來的是讓影迷興奮、擴充想像的觀影體驗,所有線路都尚未封死,一切皆有無窮可能與生命力。
生命力。「星際大戰」是一個從未死去的文化,也是一本從不終結的系列小說,不斷交由下一個創作者寫下新的章節,熱情的影迷亦樂於代勞,增添自己的想像,並樂此不疲,是以這個系列永遠保持運轉。星戰影迷愛憎分明,為了他們鍾情或憎惡的角色喋喋不休,也正因如此,寥寥千言絕不足以為任何一部星戰電影蓋棺定論。這是一個不斷等待活水的生命體,每一部星戰電影、漫畫、小說、遊戲的推出,都翻新我們對以往作品的理解。
所幸,星戰電影從來不需要蓋棺定論。我們會持續討論《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就像以往的每一部星戰作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至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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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蔡曉松,1995年生。從事電影相關文字工作,撰寫部落格「橘貓【Orange Cat】」。持續藉由各式各樣的書寫方式,尋找自己與電影之間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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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劇照提供:博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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