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上海的三種台灣人

因爲投資事業，我經常在亞洲各地四處跑，在台灣與中國市場都著實耕耘了超過三十年。認識的許多台灣朋友到中國大陸定居，以前是散布各處，現在已是大批、蔚成氣候地形成聚落，儼然成為當地的新生態。就我所見，這些從台灣移居中國大陸的朋友，不論原籍，大概可約略歸納為三種類型，但不包括長期往來兩邊或不斷出差的空中飛人。

第一種，是從台灣工資高漲，中國開始以世界工廠的姿態招商，便絡繹不絕前來中國大陸落脚的業界人士。

當時為了事業繼續生存成長，許多廠商大舉登陸，在往年是不得不為。而台灣商人一向「打群架」，來了一家，上下游朋友很快就跟來了。這樣的朋友，就算孩子都進了中國學校讀書，基本上還是覺得家在台灣，中國大陸只是事業生存與擴大的必要路徑。他們大體上別無選擇，當然其中有強烈與淡薄的態度之分。目前，中國證實它是全球最大的一塊市場大餅，更加吸引事業家前仆後繼的到來。新的趨勢變成家在大陸，返台出差。

第二種，是過去對台灣潛在的比較沒有歸屬感，或說是具有「非屬」意識的朋友。他們因為感覺在台灣和在地社群有隔閡、或無法趕上在地族群的社會地位，也有的是希望到新藍海尋找新機會，中國大陸便是他們一個全新的平台。這跟早期留學生變成海外華人是異曲同工的。

以前別無出路，現在多了個到大陸發展的選擇，當然是新機會。確實中國的進步有目共睹，因此吸引了一批開闢新天地的朋友，徹底搬離台灣移居上海等地。我聼他們談話，好像對台灣毫無一絲牽掛留戀？也許我對他們的認識還不夠透徹，但感覺上，他們經常站在批評的立場與角度來回頭看台灣。我最記得一位「大潤發」在上海地區的高階釘子主管，他大概覺得自己在大陸可以呼風喚雨，這個也認識那個也認識，如魚得水的同時，對台灣則咬牙切齒，不屑回顧似的。這倒讓我有點反感。

有一次在上海逛街，就碰到大學同學。你可以真確感覺到，這彷彿是我們中生代隨著時代變遷而必須走上的路。三十年前常在桃園機場遇見朋友，二十年前（三通之前）常在香港機場遇見朋友，現在則常在上海北京機場遇見朋友。這是親身經歷的真實變化，此消彼長，都往中國跑，趨勢不可敵也。

至於第三種，則是仍在試誤、游離階段的朋友。他們有些是跟隨公司外派到中國大陸，日子久了已搞不清楚那邊是家？有些則擁有到新市場闖一闖的抱負，但因成果未彰而尚不知何去何從？更多的，則是不曉得在台灣如何發展，而毅然決然到中國大陸試試看的年輕朋友。這種心情和過去四十年赴美留學的上幾代也很類似。他們的內心有永遠的矛盾：我該永久留在這邊發展呢？還是只暫時停留此地賺錢？

唯一最大不同是，當年在美國居留始終不易，旅途遙遠昂貴，語言文化又是一個關卡，所以很多人稍有突破就自然地居留下來，中國則離台灣近、語文相通，因此這類朋友大多持有「打帶跑」的態度，且戰且走。

這幾年，薪資問題在台灣有過熱烈的討論，但無論如何詮釋怎麽解説，台灣年輕人薪資偏低是個事實。能夠在鄰近就有一個如此巨大的市場，遠比當年我們離鄉背井到歐美開拓好多了，這樣的機會是一個很好的選項。

對於年輕人來説，最好不要被政治討論所矇蔽。兩岸關係就像一隻在房間裡頭的大象，明明這隻大象已經佔據了整個房間，一堆人卻還在找大象之外僅剩的狹小空間，自我解説。而中國市場這隻大象，你不騎，別人自然會騎上去。所以我還蠻鼓勵年輕人到大陸試試看，並不是説中國市場就比較容易，相反的，中國市場水非常深，搞不好就會淹死。但人生一趟，自己不抓機會，誰會給你？

到上海古北區探望朋友，他們告訴我，走在該區街上的人，十有八九個是台灣來的。官方資料說上海周圍有七十萬台灣同胞，民間則猜測隨時都至少超過一百萬人。我的觀察，台灣人的韌性與拼勁，早已將這在中國發展的新族群帶入新境界。你想像得到的台商協會、商會、同鄉組織，都早已自然開花結果，凝聚成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未來這種趨勢如何發展，在這政局詭變的時期，大家只能拭目以待。

近來有很多報導驚慌地說台商在中國的地位降低了，其中大多是由於於中國對環保的要求提升，導致工廠關閉。我個人覺得，廠商面對環保要求的挑戰，到那裡都一樣。有人幻想現在多了一個到美國開工廠的途徑，你以為就是簡單的喫香喝辣？哈！我跟你保證，環保要求，到美國只會更多不會少，但也沒聼過有人報導？

比起這類恐慌報導，我反倒認為是有一種新現象更值得討論，但不曉得大家會不會同意我的想法？

因爲對中國不瞭解，台灣一直有很多「恐中」的心態，然後逐漸轉變成「仇中」，反正我只要將中國説得很爛，自己就會覺得爽快與安心。

但現在時勢反過來了。三通剛開始時，大陸政經雙軌都非常「重台」。等到中國大陸變成經濟大國，雖然政治檯面不説，民間則開始有明顯的「輕台」心態出現。也就是説，以前需要你，現在不覺得哪裡需要你？

當台灣還繼續放任「仇中」的自我過癮態度，大陸民間已從「輕台」之中開始出現了「仇台」的態度。想想看，這是自然發展，因爲「仇中」不是台灣人獨有的專利特權，而大陸人也可以有「仇台」的思維權利。我粗淺的想，觀光客減少，大概有不少是因爲這種對台態度的改變吧？

若果真如此，住在上海附近的台灣人，會不會變成像當年住在納粹帝國裏的猶太人？想到這裡，有點不寒而慄。

圖片來源：Ytrbzyl朱友林＠Commons CC BY SA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