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04/1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散文|十七年的蟬

    畫師Pushpa
    〈參加「最遠的一公分」與「奧修能量舞蹈」紀錄〉
      我偶爾會涉足的黑水漥裡常有回聲,用尖銳的尖端劃傷玻璃的雜音,就像深夜的耳鳴一樣無處可躲。
      那時的我只有一雙半透明的眼睛,如果我也看見前來的你透明的瞳孔裡,只有塵埃剔透的雜質在虛無的發亮,臉上盡是以為可以在夢裡拾起什麼帶回清醒的時候那種無能為力的疲憊,失去動靜的維持站姿,似乎只能如此,讓所有自然垂落,不再抵抗,踩下沾滿濕潤的土壤、湖底的水草、蝸牛的碎殼的腳印,你可能會說:
      「來到這裡,這都已經是過去,我無法重製我的足跡,也沒有多餘的養土可以繼續養殖不變的處境。」
      面對手中的利剪,在現實裡有分割一切無法還原的力量,只能裁掉試圖把冬季的一切遷往夏季,然後只能看著它持續乾涸融解的時刻。
      就算相逢多麼的短暫,我也不想給予磨碎的殘骸,不想奉獻出被踩陷進泥地的花,不想僅是用我的枝葉,去換你的雨水,就當作這是無條件忠誠餵養、培育的事物,最終可以厚實起來,承受住我,沒有什麼是盡頭。
      從分離開始,我們都在重逢的路上。
      參加「最遠的一公分」肢體開發課程,老師先讓我們幫同學把身體和肌肉局部放鬆,然後用定點觸碰來導引對方站起來。
      過程必須完全把自己放掉,專注在她的關節如何啟動,肢幹支撐的慣性,和體會妳碰觸的回應裡是否疑惑, 她成為一個導體,妳唯一的指令就是不能勉強她承載過量的電流。
      之後老師請我們四處隨性的走,停下來後找跟自己距離最近的同學一組,我的舞伴是個年輕的女生,身形清瘦,留著一頭及腰的長髮,身上有保養品的花香,嘴邊繫著淺淺笑容。
      老師要我們決定一方先坐下,閉上眼睛,而另一方用自己可以動用身體的所有觸面,也許是掌心、指腹或手肘,在中間保留一公分的距離去撫摸探索對方的輪廓。
      彼此全然不熟識,連名字、歲數、來自何處這些基本的象徵都不知道,好像她經歷了這些年歲從沉默的土壤裡爬出,而我只是幫她輕輕的將蛻去的薄膜撥開,不傷及他脆弱的內裡。
      放棄了言語和一路興建起來所有的庇護,一起在密閉的空心中央,領會全無,在等待透明的羽翼晾乾成形之前,不再發出下一個問句。
      閉上眼的感知其實非常敏銳,手掌的熱度從旁側、從頭頂、從背緣、還有呼吸之中、髮絮之中、無語之中以及手劃過眼前瞬間的暗影讓睫毛輕顫的瞬間傳遞。
      在投入全部的專注的過程我的全身慢慢地沁出汗水來,失去了言語跟表情這些憑藉,我只能拾荒般的彎下腰桿凝視她行過漫長路程的腳骨,支持著重心的膝腹,菱形對稱的胯骨,靜落起伏的胸口和平擺如秤的肩以及眼窩深深的凹陷。
      那一公分的距離讓我們不被緊密困缚,各自往自己的深處沉沒,在完全閉眼的過程,只要我們肢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錯失了導引而分開,就會立刻把對方接回來,用無法碰觸的距離,彼此相依,之後甚至還交換了一個沒有觸及的擁抱。在分享的時刻她說:
      「我感覺到她給我的愛。」
      我想一切的敞開是啟始於,她不是我想像出來的,她的存在不參雜我任何拆裝又重組的虛構。
      因為沒有過親近,她就是存在此刻真實的全貌,我不用投影的眼光看她,沒有偏見分化出只是殘影般的想像,話語交換的曖昧空間,不存在幻覺的重力,不多餘敘述她此時的模樣,讓她變成假想的創作,只是拿了同一把椅子面對而坐,用同等的高度凝視彼此,不交換也不留存,再帶著各自的崎嶇離開。
      過兩個星期參加「奧修能量舞蹈」,即拆卸所有想像的節制,帶領的老師 Viram ,他要讓裡外都沒有分別,把音樂調到最大彷彿四面都沒有牆,讓內在始終噬睡的習性清醒,挑除那根讓意識發炎的刺。
      他拿著一面鏡子不只要你端詳細看自己的樣子,還要你看見一條通往水裡的路,漲潮的壓抑底部有沉沒的橋,要我們一起拉緊繩索兩端,使用丹田這個蓄滿堅定的核心,平均施力,橋浮上水面,支撐每一雙腳,踏穩溼透的木板,承接重力和臨空的搖晃,離開水面,清晰的抉擇和果決的將意志實踐。
      所以他嚴厲,他的嚴厲是為了重新鍛造,不為損傷或擊沉對方,不製造情緒性的無底黑洞,而是創造路徑,不蜿蜒曲折,而是直接平坦的通往中心匯聚,仿佛最虔誠的敬拜,保護處於夢遊而甦醒的瞬間不會從不穩固的高處跌落。
      他教導的是也許在生命觸礁的最艱難時刻,你會想起如何導引自己的力量成為支幹,可以堅信在拋錨之前就確立標座,架設能抵禦風浪衝擊的堤防。
      在課程中有位畫師Pushpa,在角落攤開畫紙和顏料,她也不想像我們,只是讓我們成為筆劃,也是顏色,是未乾的流動色塊,她似乎是在觀測雲朵和樹影這類沒有樣式的脈系,替所有人瞬間蒸發的舞動調慢時間。
      休息時我靠近看她的畫,發覺她的褲子上沾滿不同色彩的點狀顏料,一層蓋過一層,像她反覆練習紋上的圖騰刺青,我沒有告訴她其實我最喜歡她的人像畫,每個人都向上仰視,仿若凝望,我買下了其中一張,並且請她簽名,還稱讚了那件戰績輝煌的褲子。
      課程結束前我們互相擁抱,我安靜的哭泣起來,想起隱忍的痛和死結,不再模糊脆弱,那擁抱的力道是在探問你獨自一人,微弱燃起又熄滅,已經多久,多久了呢?
      我能做的就是那麼簡單的事啊,簡單到如同我完全不識字一樣的,你爬出土壤,失去了名字,我也不需要出聲喚你,但我會為了你拉緊繩索,把你渡向橋的另一端。
    2016/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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