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序:「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屈原離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因為在那個時代,例如唐詩,就是詩有史以來成就最輝煌的;不過,歷史的發展從來不是橫空出世,都是有其脈絡可循,在唐詩之前也是很多文人寫詩。
以其寫之于詩者,不若寫之于詞者之真也。
《人間詞話》:「五代北宋之詩,佳者絕少,而詞則為其極盛時代。即詩詞兼擅如永叔(歐陽修)少游(秦觀)者,詞勝於詩遠甚。以其寫之于詩者,不若寫之于詞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詞亦為羔雁之具,而詞亦替矣。此亦文學升降之一關鍵也。」這裡帶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真」。傳統士大夫一直以來就是詩言志,你寫詩的時候,就一定要擺起架子,把詩寫的冠冕堂皇,所以,作者內心那種最真實的情感是不會顯露出來的。而詞,宋人在寫的時候,因為擺脫了要說出心中的理想,所以就透過文字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情感。
上篇我們提到「詞以境界為最上」,哪什麼是「境界」呢?「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我們可能以為境界是實際的景物,但是王國維說,其實喜怒哀樂也各有各的境界。只要你能夠寫出「真」景物、「真」感情,都是個境界。舉例,「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境界全出。如果你是寫「雲破月來花有影」,那就是很平常的句子了。在詩詞裡面,你要能夠真切而生動的把感受傳達出來,那怕只是有那一個字可以讓整個句子栩栩如生、躍然紙上,讓讀者感受到不管是景物或是感情,都像是自己的體會一樣,那麼境界就出來了。
最後,「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你可以寫廣大的境界,例如場面浩大;也可以寫小的境界,但是詩詞的好壞,不是因為你境界大就是好,境界小就是不好。
接下來欣賞兩首《花間集》裡的詞
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 (張泌《浣溪沙》)
這詞寫的也算是有情趣,但是寫得太直接了。
「晚逐香車入鳳城」,傍晚的時候追逐著一名坐在香車裡的女子進城
「香車」,形容女子的座車。
「東風斜揭繡簾輕」,春風把車簾吹起來了。「東風」,即春風。
「慢回嬌眼笑盈盈」,少女回頭時,他看到她嬌媚的眼睛,與堆滿笑容的容貌。
「消息未通何計是」,但是萍水相逢的,不知道怎麼打聽這女子的消息,也無緣認識。
「便須佯醉且隨行」,只好裝醉跟在車後面。
「依稀聞道太狂生」,沿路上好像聽到女子罵我是個瘋子。
這詞就這樣子講完了,完全沒有任何可能的聯想。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韋莊《思帝鄉》)
「春日遊」,一開始表明是春天的日子,春天代表生命的美好,萬物欣欣向榮,奼紫嫣紅開遍。像我們平常春天出去玩,心情總是愉悅的。
「杏花吹滿頭」,杏花是春天花樹中極為繁盛艷麗的一種花朵,這句話把外在的景物與遊春的人融合在一起,「吹」字雖有花片被風吹落的意思,但是在此句中並沒有花落春逝的哀感,反而表現出一種繁花開到極盛時繽紛盛美的景象。「吹」字還表現出一種活潑的感受。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這一句寫期望與理想。
「陌上」,是春遊時士女雲集的所在。
「誰家年少」,表現了期望的真誠與選擇的慎重。
「足風流」,對美好多情的最高要求(「風流」是風度瀟灑、傑出不凡之意,非一般所謂的輕浮浪蕩)。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這一句寫自我奉獻的志意。
「足風流」與「一生休」有力地表現了意志之堅決(要找最有才華與品德的人)與感情之深摯。
最后在結尾寫「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二句,可謂對感情或理想殉身無悔的誓言。之前我們談到屈原《離騷》有「九死未悔」之言,這首詞雖不必有儒家之修養與楚騷之忠愛,但其用情態度與殉身精神卻可以引發讀者深沉的感動與豐美的聯想。
參考書目:葉嘉瑩《人間詞話七講》、《唐五代名家詞選講》
附上國樂《梁祝》,大家可以靜心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