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9/01/21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詩務女孩(三十七)

暑假結束,南宮羽離開出版集團,開始新鮮人生活。隔年暑假,她無意間進入一間螺絲公司工讀。孤陋寡聞的她,第一次遇見各式各樣的螺絲,才明白以前的認知通通錯誤,原來螺絲種類多到她記不起來,必須拿著圖文對照表,才能找到客戶要的款式。 公司只有老闆,特助,以及南宮羽,整間辦公室顯得異常安靜。 老闆常外出洽公,只有南宮羽和特助塵塵在辦公室,偏偏塵塵是個比南宮羽還寡言的女生,除了跟客戶講電話之外,其餘時間都低頭做事,從來不跟南宮羽哈拉。南宮羽陸續從老闆那裡得知,塵塵才二十一歲,已經結婚,目前沒有小孩,來公司已經兩年了。 塵塵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氣質優雅、個性乖巧,也就是所謂的「白富美」,是一般男人的理想型。老闆很器重她,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他們的互動相當自然,不因話少而尷尬,漸漸地南宮羽也習慣公司的淡定氛圍。 每天每天,南宮羽從找螺絲、數螺絲展開一天的工作,在包螺絲、寄螺絲之中結束一天的工作。南宮羽常錯覺著眼前有千萬顆星星,閃得南宮羽頭暈。那些數不清的螺絲帽,總讓南宮羽聯想到古時候的〈圈兒詞〉:「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裡。我密密加圈,你需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一路把圈兒圈到底。」唉,果然暈到不像話了! 偶爾,塵塵吃完中飯會削一顆大大的蜜富士蘋果,削完後會慷慨分三分之一給南宮羽,那時候,南宮羽覺得她好像白雪公主,既純潔又美麗。 同一棟建築同一層樓,還有另一間公司,就在螺絲公司正對面。該公司的老闆文森是個討厭的傢伙,一看就是好色之徒!每回和他搭乘電梯上下樓,南宮羽一定擺臭臉給他看。 塵塵不像南宮羽,塵塵似乎很吃文森那一套,每回他講那些無聊的冷笑話,塵塵的態度總讓南宮羽覺得隱隱不安。 老闆也很擔心。原來,不只南宮羽看出端倪。 但他們壓根兒沒料到,事情爆發得比想像中快! 一天早晨,南宮羽剛出電梯門,便聽見喧鬧聲自公司傳來,她快速走向公司,只見一位高大的男子背對著南宮羽,大力揪著塵塵的頭髮,想把她拖出公司大門。塵塵尖叫、哭喊、奮力掙扎……老闆緊張地在旁頻頻勸阻,想把那名男子拉開,可男子不理會老闆的好意,推開老闆之後,繼續拖、一直拖……還賞了塵塵好幾個巴掌,說她是賤人,竟敢跟別的男人在外過夜! 一聽到聲音,南宮羽忽然失去時間感,周遭迅速凍結,她無法動彈。 雄鹿受傷時,神話的光圈黯淡下來,原本頭頂上美麗的角脫落了,沒有歧路花園,沒有迷宮,牠要躲在哪裡療癒自己呢? 彷彿全世界的鐘都停擺,指針全損壞。直到塵塵再度慘叫,南宮羽才回過神。 「鹿裔,你先放開塵塵,她受傷了!」南宮羽大喊。 鹿裔轉頭看南宮羽,南宮羽覺得他好像認不得她是誰了。 發狂的雄鹿,奄奄一息的母鹿。塵塵的頭髮被扯掉一大把,頭皮大量滲血,手腳多處擦傷破皮,平日疼愛塵塵的鹿裔,似乎看不見她的劇痛與傷痕,一心只想發洩被戴綠帽的怒氣。 老闆見勸阻無效,立刻報警。警車和救護車很快抵達樓下,警察和救護人員衝進公司,分別帶走鹿裔和塵塵。 南宮羽呆若木雞,看著地板上一顆摔爛的蜜富士蘋果喃喃自語:「警察抓走鹿裔,我崇拜的鹿裔。怎麼可以?他是獨一無二的鹿裔,全國最優秀的鹿裔耶!」南宮羽放聲大哭…… 「不要哭!不要怕!」老闆一直拍著南宮羽的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南宮羽哭了好久好久,疼愛塵塵的老闆也偷偷拭淚。 那天過後,南宮羽再也沒回去公司。事發現場,始終是惡夢的溫床,事件過程,始終是她心中難以釋懷的痛。 而鹿裔因一時氣憤對塵塵動手,被告傷害罪,塵塵也聲請保護令,並訴請離婚。鹿裔沒有反告她與人通姦,自我放棄般接受所有罪狀,枉費他是個出色的律師。他的家人、朋友、同事全然不解,為何他懦弱至此?太不像他平日充滿自信的作風。 南宮羽卻理解他的想法。 對他而言,心目中的女神不僅崩壞,以完美著稱的生活也徹底毀滅,他還能說服自己走回原本的軌道嗎? 愛一個人愛到極致也愛到絕望,怕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齣醜聞震驚業界,出版集團內部商議後,決定裁掉這位懂得各領域法律的愛將。鹿裔早料到如此不堪的結局,他在人事命令下達前遞辭呈。 他離開的那天早晨,南宮羽特別翹課去送他。 據說鹿裔一大早就到公司辦移交,接著整理辦公桌,清掉抽屜裡許多隨手寫的各式紙條。當他的秘書愛妮妲把塞得滿滿的藤製字紙簍搬下樓,南宮羽正好趕到出版集團大樓入口處。 「為妳留的。」愛妮妲把字紙簍交給南宮羽,她看起來剛哭過,眼睛紅腫。 「謝謝!」南宮羽呆呆地抱著字紙簍,看著用各種姿勢躺在裡面的字跡,很難想像以前意氣風發的鹿裔,竟然落魄成這樣! 「他過一會兒就下樓,想見他就在這裡等著,我必須回辦公室,不陪妳了。」 「好。」 沒多久,鹿裔從電梯走出來。經過南宮羽身旁時,他稍稍停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請保重。」南宮羽對著他的背影說。 鹿裔舉起右手揮一下,手勢既青春又蒼老,弧度既直白又曲折。 外面的陽光燦爛非凡,彷彿反諷鹿裔的憂傷遭遇。肉眼忽略的暗黑區域,或許是他註定領受的虛空,他是被迫也是主動,收集白雲也被藍天囚禁。 鹿裔明白,南宮羽明白,沒有什麼比放棄更頹喪、更詩意、也更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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