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史匹柏將恐龍從六千五百萬年年前帶回到現代的同一年,又挖掘出二戰時期一段難以卒睹的屠殺傷痕,史蒂芬史匹柏於1993年,用童真與嚴肅兩個極端的面向,為自己的生涯留下關鍵的里程碑。
我六歲的那一年,有幸於電影院目睹《侏羅紀公園》的盛況,自此成為史蒂芬史匹柏的影迷,但無緣同年上映的《辛德勒的名單》。雖然成年後電視上的電影頻道都會播映,但不知為何緣故,每次看到片段我都會轉到別的頻道,像是害怕看完似的。直到二十五年後的今天,我才領略這部作品唯有大銀幕才能呈現它的經典,或許是我的潛意識希望與這部電影的初次邂逅,是在一個能完整呈現其形式的境遇裡。
史蒂芬史匹柏大部分的作品都很喜歡緊依歷史的脈絡,即便是高娛樂性的《印第安那瓊斯》系列,多少都還帶到了對抗納粹以及冷戰風聲鶴唳的時代風格,也能在《一級玩家》這種未來科幻的題材裡,將過去時代事物淘洗出新的意義。他在處理這些歷史背景時,不會顯得枯燥艱澀,總是在平易近人的劇情裡展現高度的人道精神。
在藉由驚人的特效讓全球的觀眾忘記闔起下巴兩個小時之後,史蒂芬史匹柏又緊接著選擇過去黑白影片的方式呈現大屠殺的悲劇,看似兩個極端的表現手法,其實都表現出史蒂芬史匹柏在電影重視臨場感的方式,除了鏡頭語言之外,選擇用接近當年拍攝的媒材也是考量之一。再者,黑白的表現手法也傳達了一個重要的精神主旨,那就是在黑白的世界裡我們分辨不出彼此的膚色,凸顯種族屠殺的荒謬性。
史蒂芬史匹柏是猶太人,難免會關注與自身相關的歷史事件,創作上多少會顯現自己的立場,但從之後的作品綜觀下來,他並不會過於偏頗某一方的視點。在《慕尼黑》這部電影裡,以色列的奧運選手遭到屠殺,以色列政府當局決定派遣情報幹員進行報復,史蒂芬史匹柏藉由這個故事裡質疑報復與正義之間的正當性,並不會因為國家也是由猶太人組成而掩飾真相,電影片尾的畫面更是若有深意的停留於已經不存在的雙子星大廈,暗喻種族與國家的傷痕,是在這樣的仇恨循環裡不斷的堆疊。
史蒂芬史匹柏也用批判政府的方式,來呈現他的愛國情操,在《間諜橋》裡他藉由質疑輿論的方式呈現美國憲法的人道精神,並在《郵報:密戰》裡重新檢視當代新聞媒體遺失的使命感。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裡總是能發覺現代人迷失的方向,《辛德勒的名單》裡所譴責的種族清洗,近代卻顯得更為猖獗,我們那些認為應該停留於過去的悲劇,至今依舊沒有停歇。
史蒂芬史匹柏電影的哭點,總是不經意到讓人難以堤防,在那些緩慢進行而不起眼的節奏裡,他早以悄悄埋下引爆淚腺的火藥,只要在最後一點星火,就會讓你的情緒決堤。史蒂芬史匹柏裡那些與命運和國家抵抗的都是微小的背影,他們的偉大情操都只有在片尾被強調出來,寓言著即便我們身形渺小,都掌握了改變別人命運的機會。奧斯卡.辛德勒起初也只是唯利是圖的德國商人,最後卻肩負起人道救援的任務,更自責沒有救到更多的人,呈現出即便是道德有缺陷的人,最後一刻都有可能承擔有意義的責任。
《辛德勒的名單》也是史蒂芬史匹柏的風格總結,他可以在一個長鏡頭裡同時展現遠、中、近三景的情緒變化,而且也不太藉由回憶片段鋪陳角色的過去,相反的他藉由角色的陳述表演來展現自己經歷過的事。雖然史蒂芬史匹柏之前批評電視規格的電影不該參與奧斯卡獎,顯得有些苛刻,但看過《辛德勒的名單》後,也就不難理解他的想法,因為作品最初創作的媒材形式,真的決定了它未來展現於世人的樣貌,大銀幕上呈現的壓迫與傷感,絕對遠比小螢幕來的震撼。只能說他的倔強有些不近人情,但那樣的藝術家性格的缺陷,才有辦法讓他對自己的作品把持極致的要求。
即便二十五年過去了,《辛德勒的名單》的故事依舊閃耀著光輝,足以驅逐籠罩於現代世界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