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出門旅行,總恪守一個原則:「能騎車就不搭車,能走路就不騎車。」
省錢,是一開始的目的,畢竟是背包客是窮遊的代名詞,交通費省一筆是一筆。但後來即便手頭寬裕,我仍執迷於此道,因為在旅途中,有許多必須放慢速度,才能看見的角落。
這些不起眼的角落,我習慣稱之為「無處」。這個詞來自《觀‧點:台灣現代攝影家觀看的刺點》一書,為其註解的人是共筆作者之一的陳以軒:
既不是風景,也不是城市景觀的曖昧交界。
由於並非目光焦點,這些存在於景點與景點間的空間,常被人們在移動過程中忽略,但若細心凝視,往往能看見比觀光勝地更在地的光景。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經驗,是在台北萬華的「剝皮寮歷史街區」。當時因周末閒來無事,想前往見識老台北時代的街道樣貌。怎知抵達後發現街區經過整建已煥然一新,修舊不如舊,不復當年風情,心裡頗為失望。
只是後來無目的地在附近閒晃時,一不留神走進華西街附近的小巷,卻意外闖入另一個世界。
巷子裡面,是我以為在經過廢娼事件後,早已走入歷史的風化區。當時雖是下午時分,天還正光,但小巷內仍站滿了厚施脂粉的性工作者,宛若開辦市集,見到我走入馬上熱情如火地送上噓寒問暖:
『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不要喝茶?三千塊就有喔~』
因完全未有心理準備,極度尷尬下只好快步離開,逃到較冷清的巷尾。但走到後頭,卻看見另一間叫「榕榕」的小店,店門口的兩個小姐正自顧自地划手機,還有一個小姐形單影隻地走過,與方才的熱絡氛圍截然不同,有種荒涼的美麗。
「這裡以前應該也是熙來攘往的吧?」心裡不禁忖度。
無心誤闖的一條華西街小巷,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讓我彷彿看盡了性產業的華麗與蒼涼,比起嶄新到令人無所適從的老街,它更忠實地呈現了老台北的另一面。
而另一次意外收穫,則是在造訪台灣最東端「三貂角燈塔」的路途中。當時日頭赤炎炎,出了福隆車站後,本想轉乘公車,無奈班次太少,只好選擇租腳踏車前往。在騎向燈塔的途中,眼角不時瞥見地上鋪滿褐黃色與深紅色的海菜,當地居民則緩步其中,或翻弄或撿收,那是坐在公車上容易忽略的畫面。
一連看到好幾次後,終於忍不住在中途休息時,向一旁正在收菜的老伯問起:
「阿北,這些是什麼?」 『石花菜。』
隨後繼續閒聊,才知道石花菜是東北角的特產,老伯的老婆則是採菜的「海女」,平常採一趟要三、四個小時才能上岸,採收後還得經過重複曝曬與洗滌,等深紅色的石花菜慢慢乾燥褪至金黃色才算完工。
老伯說這一行以前是代代相傳,因漁村的生活比較辛苦,採石花菜可以貼補家用,但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已經到城市討生活,社區裡跟她太太一樣還在做這工作的人現在不超過10個了。
標準的夕陽職業。
後來回程路上,我買了一杯石花凍,一邊牛飲解渴,一邊回想剛剛和老伯的交談,「如果中午有搭到公車,大概就錯過這個故事了吧?」對於本來的不幸運,心理暗自慶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