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8|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露西》-「自由」與「超人」

    人類是唯一會思考自己存在價值的生物,之所以會思考本身存在的價值,並不是特殊的崇高智慧,而是繁複的社會架構讓我們害怕成為沒有意義的個體,我們害怕與廣大的集合體失去連繫的理由。
    精神分析心理學家艾瑞克弗洛姆
    精神分析心理學家艾瑞克弗洛姆,於西元1941年出版著作《逃避自由》,書中闡述了人類歷史上人性與自由概念的變化歷程。自從封建時代的社會解體之後, 人必須為自己在社會上找尋屬於自己的地位,因此時常感受到巨大的焦慮。弗洛姆在書中提到自由分為「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前者為掙脫世俗社會與傳統常 規的束縛,但帶有些許的毀滅性;後者的自由則是在現有傳統的價值觀與社會體系中,找尋到能發揮自己天分的方式。
    《露西》裡的露西,則是被迫走上了「積極自由」這條道路。
    露西原本只是單純的留學生,卻因為誤交損友,人生道路從此走上荒謬的方向。被運毒犯在肚子內塞了毒品,之後再被踹了幾腳,毒品破裂流進了體內, 在她的體內產生強大的變化,因此成為了「超人」。這樣的超人並非僅於智力與體力的卓越進化,還有脫離了常態社會價值觀的框架,但這並非露西所情願的。
    著名哲學家尼采
    尼采曾說,人類要想盡辦法成為「超人」,但尼采認為他心目中的「超人」從來不曾存在。這裡的「超人」並非為特異功能人士,而是超脫了世俗道德觀念的人。 尼采認為弱者制定出「道德」來約束強者的發展,而強者則不需要「道德」,也不會同情弱者,但「超人」並不是獨裁者,因為獨裁者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但「超 人」勇於冒險,也勇於否定自己,因為「超人」彼此會為了崇高的目標而努力的競爭,「超人」不會受社會道德所侷限。
    隨著藥效逐漸增強,露西的身理有了誇張的變化,最後被迫成為「超人」。原先的她驚慌失措,昏厥甦醒後卻變得異常冷 靜,個性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隨著旅程進展,露西無視於道德規範,先是毫不遲疑地槍決手術台上腦癌末期的病患,甚至在巴黎蠻橫的飆起車來,殃及許多無辜 市民。這些行為逾越了當前主流的社會道德價值觀,而尼采曾於「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說道:「所有的創造者都是無情的,一切大愛均超越了其中的憐憫。」時間 的急迫讓她無暇顧及可以忽略的阻礙,她的舉動蠻橫又充滿果斷的理性。
    就如尼采所言的「超人」特質,露 西超脫個人安危的顧慮,她急切的想要傳承自身的經驗,她也質疑人類的「道德」能否經得起考驗,能將自身的經驗應用於正確的方向。就如尼采所言,弱者規範 「道德」來約束強者的發展,弱者對於強者是不信任的,也因此「道德」時常讓人腐化,露西的寶貴經驗可能會被應用於醜陋的手段,弱者狹隘的眼光終究無法駕馭 超乎智慧的力量。
    但露西並非完全鐵石心腸,只事她眼中的「愛」擴大為全體人類的未來,為了達成遠大的目標,這些犧牲也許是微不足道的。露西害怕失去常人的七情六 慾,所以讓法國刑警隨行,好提醒她身為人類的事實,失去情感的「恐懼」便是她身為人類的證明。「理性」時常被作為人類區別於其餘生物的驕傲象徵,若完全脫 離情感的牽掛,欠缺「愛」的人終究無法成為「超人」,因為唯有情感的存在,才有能力去否定自己,進而轉為「進化」的基石。
    一般英雄電影主角意外獲得超能力之後,大多逃不過肩負維護道德的使命感。但《露西》無意再宣揚正邪的糾葛,盧貝松嘗試用更個人的角度,探討一個巨大的力 量對個人內在產生的影響。從文藝復興以來神學權威面臨巨大的批判與挑戰,個人的存在意義受到廣泛得彰顯,露西超越了神的存在,徹底闡揚人類自身存在的潛能 與價值,這也是與尼采主張的「超人」有所呼應,人類不應懾服於神權,應該要更大膽的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並懷抱巨大的理想來超越自己。
    《露西》的故事架構,一時讓我想起日本的經典電影動畫《攻殼機動隊》。故事背景為近為來的2029年,那時人類為了處理巨量的資訊,所以普遍進 行手術將電腦安裝於腦內,甚至肉體任何部位都能改造成強大的「義體」,也因此時常發生駭客入侵人腦的刑案。女主角草薙素子引領「公安九課」專辦駭客事件, 她除了腦部組織之外,其餘皆為仿真人的義體,她追緝一宗由名為「魁儡師」的駭客所犯下的一連串案件,發現「魁儡師」其實是別的警察部門所做的非法人工智 慧,「魁儡師」聲稱自己是一種生命型態,並希望能與草薙素子進一步融合。
    草薙素子在面對「魁儡師」 時,逐間產生一個疑惑,那就是自己與機器人有何差別?若連人工智慧都宣稱自己是生命的型態,那身為人類的定義究竟為何?是單憑血肉之軀就能分別的嗎?後來 草薙素子的靈魂脫離了軀體的限制,與「魁儡師」融合之後進入了網路之海,成為「無所不在」的存在,超脫了生命既有的界定方式,彷彿有種成仙追求永生的感 覺。《攻殼機動隊》破除人類對於生命定義的既有印象,擁有肉體並非生命存在的直接證明,愈趨近於未來,人類肉體與機械的區隔會愈少,身體的缺損可以用無機 物來更替,人類進化的方式終究會跳脫生命既有的形式。
    《露西》與《攻殼機動隊》都有論述到人類演化的方式,《攻殼機動隊》認為人類一直都在演化,只是這些演化都是展現於客體科技的進化,以彌補先天 身理能力的缺陷,我們缺乏鳥類的雙翼,所以發明了飛機,我們沒有獵豹的快足,所以發明了汽車。《露西》則是假設人類本身還有巨大的進化潛能,比起《攻殼機 動隊》顯得更加「天方夜譚」,雖然盧貝松盡可能地用大量類似探索頻道的記錄影片,以及摩根費里曼的演講來加以支持以露西遭遇的合理性,但愈到影片後半段, 視覺畫面更加無節制的絢麗到目不暇給,但這些炫目的特效畫面對於劇本無法發揮太多作用,讓故事後半段更顯的有故弄玄虛之嫌,而且由於露西的能力愈加無所不 能,能與反派產生的衝突性就愈加稀少,電影接近尾聲時戲劇張力就更加欲振乏力了。
    相較之下,《攻殼機動 隊》的視覺表現方式稍微樸實了些,但劇情藉由角色們之間哲學論辯台詞的碰撞,逐一帶領觀眾去思考生命的本質為何,有種「愈辯愈明」的效果,押井守導演也會 大玩華麗視覺的遊戲,但畫面中暗藏不少符號謎語,可以讓影迷享受「尋寶」的樂趣。不過《露西》的結尾留下十分詼諧的抽像謎語,讓人會心一笑之後,能用比較 平淡的心情去回味盧貝松想要傳達的意義,比起《攻殼機動隊》的陰沉風格更顯的愜意許多,在加上敘事結構平易近人,確實更能讓大多數的觀眾得以輕鬆的消化, 在加上明快的節奏剪接與飛車追逐的場面,《露西》的娛樂性也相當高,就算無法深思其故事的內涵,華麗的視覺魔術也是相當值得一睹了。
    「露西」與「草薙素子」都陷入一種共同的疑懼,她們皆害怕「孤獨」而徬徨地找尋自己生存的意義,之所以會覺得「孤獨」是因為與人類群體失去連繫 的意義。露西獲得超能力之後有了來去自如的自由,但她深切的知道自己即將失去正常人類的型態,短暫的時光讓她急迫的思考什麼是她能留下的,畢竟人類從未體 驗過「消失」的感覺,因為對於死亡與害怕的恐懼,人類才開始思考永恆的意義,世間大多的事物並非永垂不朽,但對於某人的「記憶」是可以在彼此腦海中傳承 的。個體可以是自由的,但個體的意義是有賴於群體的印證才能產生,若沒有摩根費里曼等科學家的存在,露西想要傳承的經驗也沒有意義。
    如佛家所言,萬物因「緣」而生,緣散了也就滅了,人類的知識向來是個巨大的群聚,每一個別的知識連結出我們所熟悉的世界。這就是佛家「一切皆空」的真 理,一切皆空並非是萬物為虛空,而是萬物因緣相聚而產生了意義,彼此失去連繫時就無法存在,簡而言之,所有的事物未曾真正存在過,但也未曾是虛幻的。人類 不斷思考本身存在的意義,更確切的說法是找尋自己與這個世界連結的方式,最終答案或許不會出現,但可以藉由思考的過程與這個世界產生各種連結的可能性,進 而運行這個巨大的世界,每一刻的當下都能有不同的領悟,找尋人生答案的動機促使自己勇於邁向未知的明日,人生的答案未曾真正存在過,但也並非一場空虛,因 為所謂的「答案」都是由自己一連串曾經留下的足跡所串連而成。
    《露西》整個的故事的主題,是由「積極 自由」與「消極自由」兩個面向所建構而成。身體的變異讓露西成為超越常規社會的存在,被迫進入「積極自由」的狀態,之後露西又踏上找尋重回「消極自由」的 旅程,將自己存在的意義交付於科學家們來找尋答案。片尾露西面對地球巨大的歷史演進過程,忽然感覺自己是多麼渺小與徬徨,在歷史鴻海中她只是滄海一粟,身 上俱備的超能力又讓她成為超越全人類最獨一的存在,露西被夾在兩種極端的孤獨之間,但她卓越的經驗將要傳承於全體人類,在人類社會中繼續延續與茁壯,換另 一個角度來看,她已經與全人類緊緊相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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