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茵萊湖是另一個「西方極樂園」？

茵萊湖（Inle Lake），來緬甸必去的觀光勝地，位於緬甸東北部，海拔875公尺，佔地約158平方公里，湖面寬闊，水道繁多，而在水道周邊圍繞著17個村落，村落外則是秀美靜謐的群山環繞。坐著觀光小舟，能閱覽整個緬甸人生活的縮影與形形色色的傳統產業樣貌，但我卻越看越覺得這裏像「西方極樂園」......。

如果用一個顏色來描述茵萊湖，不是寫實的那種，我會說是「純白」，非常純粹的那種，像是一碗香濃的日式抹茶裡，涓涓淋上的溫熱牛奶，潔淨而又溫暖，但也或許，我會視心情去灑點金黃， 像是太陽悄悄走過黃土表面，揚起的細小微塵。

湖很大，一望無際的，用空拍機繞一圈可能要換上 2、3 顆電池，俏麗的嬌陽磊落地躺在軟軟的湖面上，像被潔白無瑕床單擁抱的彈簧床 ; 鷗鳥在湖面上滑水，點出些許呢喃的皺褶 ; 茵萊湖，這一個大明鏡，像一個超寫實畫家，如實地描繪著鷗鳥上半部可愛的軀體，他們偶爾打盹、偶爾鼓翅前行、偶爾躍起水面，像隻飛魚般在空中跳璇，水光就這樣，在他們細白的羽毛上灑滿閃閃發亮的金箔、有的鷗鳥更是乾脆，在我們身旁挑釁式地直接大力鼓動翅膀，霎地又狂放地彈上蔚藍天際，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往往弄得在小舟上 的我們滿身湖水。

我們都笑了，滿手的水滴、頂著滿頭濕髮、蘸濕的白色褲子和深藍色外套，小舟裡擎著澄澈的湖水來回擺盪，彷彿蓮葉上的奈米效應，而我們，就像是跟著陶淵明的腳步，無知地步入了仙境，這一切的一切，好不愜意、好不真實、好不舒暢。

撣族漁人撐著舟子、拿著魚網，單腳站立著，那是茵萊湖最為著名的「單腳划船」表演，雖為表演，但這確實是早先住民捕魚的方式，而那充滿故事的舟子，早已幾乎被科技化的電動小船所取代，唯有在遊客接近時，才以「表演」的形式復甦。

此時的我們，也坐在現代化的小船上，引擎轟隆隆的作響，表明著我們的行進軌跡，坐在我身後的船夫，把引擎關了，小船也停了，水波趨於一 片平整的藍布，周遭瞬間轉為寧靜，好像耳上被貼了一個耳罩式耳機，萬籟俱寂。刷地幾聲，只見漁人形式化地擺弄著肢體，像一個機器人似的，面無表情地操演著捕魚時的流程，有時更停在那裡10 秒以上，供遊客拍照欣賞，我們的導遊掏了掏錢，伸手把小費給了漁人，或乾脆稱作藝人，在轉瞬間，奇怪的想法跑進我的腦門：會不會他們這樣的表演，賺的錢比捕魚還多?

船夫把我們的船停泊在「水上住家」前，映入眼簾的是三位「長頸族」族人，脖子上的金圈閃 著耀光，他們正向我們微笑著，「這裏有賣一些紀念品。」導遊向我們說道。

原來，茵萊湖的水上住家，許多已轉變成販售遊客紀念品的商店，只見桌上擺放著玉石雕刻的各種動物、各種木刻佛像、 竹編器具，這些商品，我們在緬甸的各種地方都很常見，比較特別的是長頸族的周邊商品。

如：長頸族造型的開瓶器(為方便手握，還將脖子做得更為細長)、長頸族造型的鑰匙圈(還帶有神秘笑容)……等，讓我有種來到長頸族主題商店的錯覺，好像我們正以殖民者的姿態，帶著金錢去腐蝕這塊淨土，這些場景、這些商品，再連結到每每去台北木柵動物園時，走出企鵝館前會經過的企鵝商店，這一幕讓我感到無比反胃與不忍。

我不敢觀看長頸族族人，我深怕我的視線，會讓他們感覺自己置身於動物園中（而拿著相機的我，好像是即將褻玩他們的獵人），我深怕我的任何一個舉動， 會讓他們感覺自己受到羞辱，我甚至不敢找他們合照（但我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做了），因為在我們前面的許多遊客，在合照之後，把錢塞進了桌上的罐子中，在我看來，這似乎是變相的施捨。試問， 如果你把這些族人當成朋友，會在合照之後給他們小費嗎?我自己是不會，但這如儀式性的贈與， 似乎已是觀光體系的一環，讓我感到無比猶豫與矛盾。

撣族人將荷葉莖剖開，抽著裡面的絲，再將這種絲做成手帕、毛巾……等一切織品，這是我們茵萊湖水上商店的某一站，我們乘著小船（或乾脆就稱遊園船）在茵萊湖環繞著，每停一個站點，就有不一樣的主題，我承認我有那麼一剎那，感覺自己變成了格列佛，周遊在各種不同的國度中。

蓮絲站的前面是一個觀光工廠，內有好多長輩熟稔地工作著，但幾乎都面無表情，如同生產鏈裡的小螺絲釘，好像對遊客的來訪已從最初的驚喜，轉變成無奈。

看完整個蓮絲的編織流程後，走向裡頭， 是販售絲織品的商店，年輕、美麗的店員笑容可掬地迎接著我們，熱心地向我們介紹各種商品與染色原料，對比走過一個門的距離，氣氛竟然有360度的轉變，令人咋舌。

主題樂園的感覺像一個病毒，根植在我的想法中，難以揮去。參觀越多商店，就讓我的情緒越來越瀕臨崩解，就如我這樣對覺察駑鈍之人也會很深刻地感覺到，這群NPC(非玩家角色)是不愉快的，儘管他們臉上帶著微笑，儘管他們有禮地向我講解。我理解這些「服務員」無一不賣力地將自己的文化產業推廣讓遊客知道，但我卻不知為什麼，感受到強烈的距離感，感受到被金錢主義漆染的殖民色彩，這種了解文化的方式，對我來說是尷尬的、是突兀的。

這種氛圍也讓我想到一部 HBO影集《西方極樂園》，講述的是一未來世界，人類的壓力瀕臨瓦解，有一企業創造了一個西部樂園，樂園的角色全部都是擬人的人工智慧電腦，供遊客燒殺擄掠及洩慾，因為是模擬人形的電腦， 所以在樂園裡幹什麼違法勾檔，法律是管不著的，而這些NPC的記憶也會在隔天全數重置。而我， 此時站在這裡，被招待、被迎接、被交流、被收帳，就像是到這裡消費的嫖客，用金錢膚淺地傷害這片純潔的淨土。

但至少，貓是人性化的。當我盤腿席地，坐在茵萊湖水上人家前的階梯一隅，小黃貓就蹦蹦地跑了過來，殷情地鑽進我的領域，濃密絨毛帶著陽光的溫度，張著水汪大眼，期待奴僕的撫觸。這隻小黃貓躺得很甜、很甜，像緬甸Loyal奶茶，讓我鬱悶的情緒得到了紓解與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