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攻略--雙境的書寫技巧－太虛夢幻識情緣：３王熙鳳

末世獄神廟的審判

　　確認秦氏身分後再來看她對王熙鳳的警示，後來果然應驗了，想想一個小輩的媳婦對長輩（嬸嬸）指點江山，顯示一定是來頭不小。王熙鳳，這位出身「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的重要人物，秦氏對她顯然比婆婆尤氏，更親近些，或從兩人出身家世相互牽連看出端倪。王家與賈家、史家、薛家為金陵四大家族，王家從事國際貿易並負責一部份外交的工作，因此「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甚至接駕之事「我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而寶玉的舅舅王子騰當過京營節度使，升任九省統制，後又高升九省都儉點。賈、王聯姻自有其政治效應，再加上史，薛家族，形成無比龐大的政治勢力，羨艷側目皆有之。秦氏以皇室公主身分和王熙鳳家大業大，二人確實氣場相當。

　　王熙鳳，本身的獨特性，在賈府有如大廈的梁柱，在藝術結構上也營造出聚焦的作用。這個大家族中四百多個人物，如果長幼、尊卑、親疏、嫡庶、主奴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比作一張網，那麼王熙鳳就處在一個中心的位置上。她要同各種各樣的人物打交道，所謂上有公婆，中有無數位叔嫂妯娌兄弟姐妹以至姨娘婢妾，下有一大群管家陪房奴僕丫環小廝等等。王熙鳳同其中任何一個人物或者聯結、或有矛盾的關係，都是一種社會關係的反映。這麼一個幹練的人物，若非和秦氏各方面條件旗鼓相當，怎能有＂厚密＂的交情？

　　因此，作者也用了極濃筆調寫了她的出場，且形相更是凸出，襯出這個人物複雜的個性。黛玉與她的首次見面，也被她一身華麗異常的衣飾奪去目光。在仔細打量了王熙鳳花團錦簇、珠圍翠繞的裝扮後，終於落到她的臉上「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這就是黛玉聽母親說過的假充男兒教養的王熙鳳。而她先是讚美林黛玉「標緻」，恭維了賈母；又為黛玉幼年喪母傷心拭淚，然後又以當家少奶奶的身份，一面安頓黛玉，一面吩咐婆子們，在在炫耀著自己在賈家的地位……至此，一個開場氣勢，看出作者的筆下功力，也讓讀者見識到女性複雜層次的多面相。

　　「心狠手辣」是王熙鳳的性格特點之一，在許多的場合中濫施刑罰，似乎有著虐待他人的快感。她懲治丫頭「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底下，茶飯不給」，「拿繩子鞭子」；在清虛觀的時候，一個小道士，無意中冒撞到王熙鳳身上，王熙鳳揚手一巴掌打得那個小道士站不住，出手之快、狠，在賈府的主子裡，這樣的人並不多見。而處世應對中，王熙鳳又像一個高明的心理學家，察言觀色，辨測風向的本事，超出賈府任何一個人。憑藉這樣的聰明才智，在幾百口人的大家庭裡，四處週旋，八面玲瓏，處理極其複雜的人事關係，處處表現辦大事的魄力和本領。

　　5回的判詞寫她「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這裡說的「末世」，對照後來的發展，應該是指王家陷入政治風暴的危機。因受『弘晰逆案』的牽連，她的兄弟雖受乾隆重用，卻因宮中貴族參與的逆案，牽連過深，被免去所有職務。這個靠山倒了，王熙鳳諸多惡行被一一翻案，以至被拘判刑，即使最有才幹的人也逃脫不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命運。真應了「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若論王熙鳳被揭發的所行之壞事有：一受鐵檻寺老尼所托，收受行賄的三千兩銀子。假賈璉之名，干預張金哥、守備之子與李衙內的婚姻糾紛，逼迫守備退婚，導致張金哥和守備之子相繼自殺身亡；二在對付尤二姐時，唆使尤二姐原未婚夫張華狀告賈璉賈珍賈蓉，後又指使旺兒殺張華滅口未遂。隨著弘晰引發的政治風暴，賈、王兩家失去靠山，這些事件中的受害人守備、張華以及旺兒等人相繼出來告狀，王熙鳳再也躲不過了，落入「獄神廟」幾乎是順理成章。而賈寶玉也因忠順王的忌恨，以莫須有的罪名檢舉，私藏琪官同被收押待審。

　　關於王熙鳳的結局，在判詞裡模糊的寫到「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她的丈夫賈璉雖然一開始對她言聽計從，但後來發展到明目張膽的使喚，最後甚至休了她，人木者，休也。69回，寫尤二姐死後，賈璉摟著尤二姐的屍首大哭說：『我忽略了，終久對出來，我替你報仇。』何況，竟唆使張華狀告賈璉，於是，王熙鳳獲罪入獄，賈璉休她也是水到渠成。至於「哭向金陵事更哀」，雖然，沒有明確敘述王熙鳳的最終結局，然而前八十回的描寫非常詳盡，因王熙鳳患有習慣性流產、月經不調等「血崩之症」的病症，似乎清晰可見她身體的健康已經處崩潰邊緣。拖著病體回到金陵娘家，貧病交加，在無人理會的狀況下，生命一點一滴的慢慢消逝。通過文本分析，幾乎可以揭示王熙鳳的末日景相。

　　一世女強人王熙鳳的結局是相當淒慘的，過往的氣燄張狂，惹忌招禍，曹雪芹引鳳姐之死為鑑。聽聽秦氏怎麼說：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顯赫已近百年，如有一天樂極悲生，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 否極泰來，自古榮辱周而復始，豈是人力可常保持的？但如能在興盛時，籌畫下將來衰敗時的世業，也可常保永全了。如果以為榮華不絕，不想以後，終非長久之計。眼看著又要來一件大喜事，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及早打算，到時只恐後悔無益了。”

　　相互對照秦氏，王熙鳳和賈元春三人形成悲劇共同體，隨著時運變化，共同吟唱出一首家族哀歌。這部分的描述因不符合政治的正確性，相關文字被刪除，以至點到為止，若隱若現，後人循著日後浮出水面的歷史樣貌，才能像拼圖一般有了清晰的輪廓。不論太虛幻境或大觀園，宮中或府中，終究還是一場夢，遂令生命的春天，消逝在茫茫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