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我，然後竊竊私語

有過這種經歷嗎？即使低著頭，還是能感覺到周圍所有陌生人正盯著你看。在瞬間的驚訝和靜默之後，眾人同時開始竊竊私語。大家都很有禮貌，所以刻意壓低音量。一起壓低音量的人們，發出的共鳴，是一陣低沈的、細碎的嗡嗡聲。那幾秒鐘，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我戴上夥伴的第一年，在一個國外的遊樂園。那個遊樂園的特色是，裡面充滿很刺激的遊樂設施，像是各種不同類型的雲霄飛車、自由落體、鬼屋...等等。知道那天一定會搭雲霄飛車，我刻意不戴夥伴，而是戴著頭巾，因為頭巾很貼著頭，不像夥伴那麼容易受風、被吹掉。

我很喜歡玩雲霄飛車，當然也去排隊搭乘了。那天是週末，人潮洶湧，排隊的人非常多。我坐上位子，把安全設施弄好，等著出發。此時，工作人員來跟我說，因為擔心途中頭巾掉落會卡住機器，造成全體遊客的危害，或是可能難以取回，故請我把頭巾拿下，他們會幫我保管，玩回來時還我。

我當然是馬上拒絕，今天我只有頭巾，可沒有夥伴的掩護。這時候，同行的男性友人要我配合，我再次拒絕。工作人員問了我一些問題，我聽不懂。朋友翻譯問我，是因為什麼原因？生病嗎？我不想承認真實原因，只能一直鬼打牆地說我「不想」拿下來。他聽了有點生氣，覺得我怎麼這麼任性，這可是安全問題。僵持一陣之後，他說還是拿下來吧，我知道躲不了了，除非立刻站起來說我不玩了，然後離開，但我沒有勇氣，全部的人都在等我。

我臉色僵硬地，拉下了我的頭巾，交給工作人員，把我可怕的、病態的頭，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感受到排隊群眾的投來的異樣眼神、靜默，和緊接著的竊竊私語。朋友看到我真實的樣子，非常驚訝地說：「難道你平常都是用xxx嗎？」（xxx是他的母語，我聽不懂，但一定是假髮，不會有別的可能）我點點頭，臉色如槁木死灰一般，整個人被羞恥和尷尬淹沒。

時間彷彿靜止般漫長，我只希望雲霄飛車趕緊開動，這樣旁邊的友人、排隊的路人，就不會注意到我了。就在此時，工作人員拿了一件帽T給我，讓我套上。我感謝工作人員的貼心，安靜地套上，把帽子拉上蓋住頭，把底下的繩子拉緊、綁好，蓋住我想保護的秘密。我的靈魂因痛苦而抽離，留下連眼淚都流不下來的我，蓋著別人遞上的保護色。

那是頭一遭，我像個木偶一樣搭著雲霄飛車，沒有表情、沒有尖叫，所有搭乘時應有的緊張和心情起伏，都不及剛剛的經歷可怕。下車後，我靜靜套回頭巾，脫下帽T還給工作人員，繼續當天的行程，但玩興已蕩然無存，後來只再玩了一個設施，我們就離開了。

如果要說，我從這件事學到了什麼，我學到玩雲霄飛車，要穿連帽的衣服，並且把帽子拉上、拉緊，這樣我就是一個正常人，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或是質疑我的裝扮會危害安全。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尖叫、大笑，感受雲霄飛車的緩緩上升跟快速俯衝，感受急速轉彎的離心力，像個正常人那樣。

只是後來，我就很少玩雲霄飛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