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13|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必須被遺忘的中秋

這是舊金山很有名的一條街景。爬上那個坡一直下去,最後就是金門大橋。這條街景有名,是因為坡頂的街口正對著落日,金光閃閃的夕陽正象徵著舊金山的「金」。
「金門」這兩個名字是有視覺意義的,舊金山的淘金潮到今天其實也一直都沒有斷過。
第一次看到上面這景象的,多半都是心情輕鬆愉快的觀光客。舊金山在地人來來往往,看到這景象,連步伐都懶得減慢。來「淘金」的人第一次看到這景象,卻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那天剛下完雨,整條馬路閃爍著金光。即使經過了無數次,我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多看了幾眼。當時是停在馬路中間,兒子還很好奇地問我幹嘛看那麼久。我只回答,這張相一定要照。
我照的不是現在,而是過去。我是在複製一個記憶。
那是來到美國上學的第一天。由於研究所主修跟在台灣唸的完全不相干,在周末晚上還得補修大學課程。生平第一堂三個小時完全以英文講授的課,沒有人在乎你是否聽得懂,或能不能適應。教授把你當成美國人,全部玩真的,不會像在台灣的外國講師那樣談吐溫吞,讓你細嚼慢嚥,深怕你不懂。這𥚃不會有人停下來等你。過了就過了,來不及懂的也就瞬間消失了。我的聽覺永遠一路落後,來不及理解的,不管懂了幾成、消化了多少,立刻就得為了迎接下一句而拋棄。
每句話只懂一半的結果是⋯⋯收穫為零。
就這樣,我聽了三個小時一路只是忙著拋棄的課。那堂課聽得我精疲力盡,腦子卻一片空白。
台北那些和藹可親,對你支離破碎的英語百般包容的美國人全是善良的騙子。這才是未來真實的美國。
下了課美國同學們都圍著教授問問題,因為下一堂課就要考試。我發現我竟是個不相干的路人, 卻付了昂貴的過路費──那門必須靠週末補修速成的課多花了我一千五百美元,這完全是在預算之外。下了課,深夜十點,我走到巴士總站,耳朵裡全是落地有聲但沒有太多意義的英文字;一路想的都是這筆額外的開銷。它可能會讓我活不下去。剛到才幾個禮拜,我就面臨真實美國的生存問題。
就是走在這個街角的時候,我突然轉頭看到月亮就夾在照片中那兩棟大樓之間,灑落一地銀光。當時也是剛下完雨,馬路毫不吝嗇地反射著月光。那景象會讓突然看到的人嚇一大跳。我這才想起,下午才有一位台灣同學提醒我今天是中秋節。
我看著發了一陣呆。沒有想到連中秋節我都必須學會忘記。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必須學會忘記的。兩個月的生活費可能換來的是一堂收穫為零,也完全沒有興趣的課,未來不知還有多少艱辛。當下閃過一個念頭,不如打包回家算了。
還好我沒那個勇氣,不敢回鄕丟那個人,更還好學費是不能退的⋯⋯不然今天我不會帶著兒子走過同一個地點,看著同一個景,拍下這張滿地金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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