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堅持記憶，才能除去心魔

和朋友一起去看《返校》的時候，剛好也正在下雨。今年的氣候在入秋時仍然是雨季，甚至還有一夜增強、足以讓北部放颱風假的中颱到來。真實天氣跟電影中的天氣倒是非常得應景。真的，撐傘走出去還以為進入跟返校一樣時空的感受。

也許就是沒有事先玩過電玩，才更能以觀眾角度來看電影。

無雷心得：本作改編同名2D橫向捲軸操作的電玩遊戲《返校》，由備受爭議的赤燭公司製作。以臺灣白色恐怖的校園為背景故事，融入大量臺灣民俗信仰文化，遊戲塑造恐怖氛圍被評一流，也引起國內外媒體關注，可說是一個非常有著臺灣特色、歷史背景息息相關的改編作品。甚至赤燭還跟知名的靈異小說家笭菁合作出版了《返校-惡夢再續》，其影響力不容忽視。

　　若是有玩過遊戲的玩家可能不甚滿意，若是沒有玩過，那麼先看就對了。

以下有雷：

　　颱風夜來臨，女中學生方芮欣趴在課桌上睡醒，醒來卻愕然發現：教室空無一人？夜深，女學生走出教室，卻發覺整間學校都不太對勁？教室被貼上木板跟封條、陳年堆積的灰塵宛如長期無人使用。方芮欣點起紅蠟燭，在教室走廊四處摸索出路，逐漸來到大禮堂門前。

　　噠、噠、噠。

無人的校園，背後響起了腳步聲。

方芮欣感到肩膀發麻，仍是硬著頭皮轉身去看──

　　一個同樣穿著女學生制服的人影站在那裏，那個人抬起頭，竟然沒有臉！

伴隨著自己口中驚叫，方芮欣趕緊動手打開禮堂側門，無臉人也慢慢走了過來……

　　作為靈異故事，這還只是其中一個驚嚇鏡頭而已。雖然比起許多恐怖大片可能算是水準普通，但是在周圍環境氣氛塑造：諸如配樂、燈光陰暗、演員神情演技表現都可算是一流。在驚嚇之後，方芮欣在禮堂找到了另一個同學：魏仲廷。

電影其實在前半段從漆黑校園到就學回憶都十分流暢。鏡頭帶我們回到了西元九零年次後只能在軍教片看到的氣氛高壓、充滿肅殺之氣的校園。

　　一個神情緊張的學生被教官叫住搜查書包，在魏仲廷掩護下匆忙拿出布袋戲偶，這才逃過一劫。軍訓教官代表著黨國體制，無人挑戰的權威，身影位在鏡頭景深之內；鏡頭之外，面目模糊的學生魚貫而入，施壓者與被壓迫者就此界線分明。

　　對於那個時代，電影也用了非常好的踢正步踏腳聲搭配標語，呈現出空氣中特有高壓沉重、簡潔口號下的嚴厲監督：

檢舉匪諜，人人有責。

知情不報，與匪同罪。

包庇匪徒，唯一死刑。

嚴厲的口吻、不容質疑的態度，在各種標語布條、黨徽以及憲兵軍警們俯視之下，人人自危，有如弱小螞蟻。自願或是被迫，都一定會成為這個體制的受害者ｖｓ加害者。就看你，是如何選擇而已。

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不過，到了電影中段，魏仲廷帶著方芮欣來到防空洞內。聽到主持讀書會之一的殷老師單調地宣布一個事實：「你把告密者帶來這裡了。」卻從此開始打亂整個電影步調！在真相被後面地鋪陳逐漸揭露還原之前，先把答案講出來？這感覺像是一個極為粗糙、混淆的錯誤，先前鋪陳的場景氛圍，可以說被破壞殆盡。

　　片中穿插了一小段故事鋪陳女主角作法的動機：方芮欣母親受不了丈夫疑似在外偷情跟家暴，向菩薩祈求，竟是以檢舉在軍中任職的丈夫貪汙作為實現願望的手段。方芮欣為了要救回父親，正逢殷翠涵以讀書會為理由要求張明暉作為教師要跟輔導學生保持距離；誤會殷老師是第三者的方芮欣，決定以舉報讀書會來向白教官交換條件，救回父親。

　　但沒想到，方芮欣可能真的不知道，極權體制下：禁書比起貪腐更加嚴重，其舉報結果竟然導致張明暉在內的師生遭到警備總司令部逮捕、刑求後槍決的後果。

　　當她親眼看到戀人慘死、自己動手割開魏仲庭喉嚨找出的禁書竟害死所有人，崩潰大喊地那一聲：「不要───────！」

　　聲勢淒厲，想起來心有餘悸。

　　片中還使用大量元素去象徵那個時代各種情勢，例如：頭戴布罩、打扮類似西方處刑人，提著燈籠、口裡不停重複意義明確的黨國指控，象徵著龐大國家機器權威。如果說白教官是平常的權力代表，處刑人就是陰間糾纏死者不散的鬼差。在鬼差威脅之下，人們不但因為恐懼捨棄記憶、淪為鬼差鏡中那個罩頭套無臉無名受害者，在現實社會中，死於政府非法暴力行為者的姓名、經歷還有相關一切，不也是被恐懼以及威脅所掩蓋壓制？最後，屢次經歷類似輪迴的方芮欣，在和張明暉的鬼魂詳談後，拒絕忘記！象徵勇氣面對恐懼、化解傷痛，而非遺忘逃避。

也是因為這樣，最後方芮欣才能救出魏仲廷，帶著他逃離這所『負罪的死者徘徊之地』。

　　當極權理論實踐為統治手段的政治權威，掌控『話語權』的專制當局可以任意抹殺、建構新的神話記憶，恐懼跟利誘使得人人自危：要防著政府也要防範鄰人，人與人之間互信幫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互相監視及竊竊私語、告密獲利。在媒體、群眾集會遭到嚴密掌控，感覺『治安良好』的表面錯覺下，整個社會無可避免地自私化、封閉化。這樣的後遺症，三十年後的今日，仍然未曾癒合。

　　白教官的話語，有如是這扭曲社會上某些自認屬於加害者族群、旁觀者們冷言冷語的附和：「事情已經結束了，留在過去不好嗎？」

　　電影最後還有各種線索彩蛋，隱喻那個曾經年代發生各種事件，網路上其他影評心得也有作出解析；我就不再多作評論。就台灣社會現狀以及跟白恐年代的連接來看，我覺得做得相當不錯，雖然拍攝手法鋪陳、劇情意義上有不小的問題瑕疵，但是作為第一部深入探究過去歷史脈絡、重建社會認知的國片，我覺得，雖然不是滿分，也已經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