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片|返校Detention:我們的傷痛與前進

2019/10/2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這是一部關於時代的電影,也是這個時間點必定會出現的電影。
身為一個歷史系學生,當初接觸到《返校》遊戲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慨和欣慰。感慨的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歷史常識,在許多人眼裡不過是一段六十年前的曾經,船過水無痕,六十年過去了,記得那段時光的人越來越少,不重視的人則越來越多。
但欣慰的是,《返校》出現了。這段不被重視的過去成為遊戲背景,遊戲公司赤燭將遊戲方式設計成以閉氣的方式躲避警察鬼差的追捕,並在荒廢的校園內尋找自己破碎的記憶。

這樣簡單卻充滿隱喻的遊戲體驗,讓玩家化身為1960年代的魏仲廷和方芮欣,在引導他們揭開自己罪過的過程中,同時將當年的恐懼和壓抑精準地再植入身心,使人即使結束遊戲也久久無法抽離。
1960年,返校
毫無疑問,《返校》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輪迴。

1960年代,國民政府入台還不到20年。為了盡快掌握剛結束日治狀態的台灣,也因為228事件星火燎原,加上臺灣社會仍有部份菁英不願接受國民政府,為了盡早掌握台灣政治實權,政府發布戒嚴令,並鼓勵人民相互舉報,讓整個社會風聲鶴唳。
同時,翠華中學資優生方芮欣與教師張明暉萌生了不能為人知的師生戀,而身為海歸菁英的張明暉,同時與另一名老師殷翠涵私底下共組讀書會,教授學生政府禁書與海外新知,魏仲廷就是讀書會的一名成員。
待到故事發展到中段,我們才明白,破敗的翠華中學其實是死者們的贖罪之地。被刑求的魏仲廷在昏迷後掉落到這裡,與失去所有記憶的方芮欣相遇並一同躲避鬼差的追捕,且逐漸拼湊出破碎的事實。
方芮欣因為誤將殷翠涵視為第三者,憤而欺騙對她有好感的魏仲廷,並向學校教官白國鋒舉報讀書會,最後致使讀書會被連根拔起,張明暉、魏仲廷與其他成員皆被捕入獄。最後方芮欣在自責與原諒的迴圈中走不出來,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魏仲廷則被認為是告密者而身心煎熬,張明暉則因煽動學生造反被處以槍決。
Detention除了返校,也有滯留、徘迴之意,除了意指魏仲廷在結局重返荒廢校園,更重要的是隱喻方芮欣在校園內不停輪迴死前經歷的一切。
關於方芮欣的輪迴,在故事中也有一處很值得玩味——她的父母長年婚姻失和,結束於母親舉報父親貪污,而她親眼見到父親被逮捕的那天。小小年紀的她因無法認同母親的行為而更加依戀張老師,卻因為忌妒而做了一樣的事情,最後只能眼見張明暉被套上麻布頭套,用一顆子彈結束了性命。
台灣傳統文化中,常認為自殺的人會在同一個地方重複死前的行為直到亡者想起一切,以前我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但看完了這個故事後,我不禁想,是否這樣的世界真實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為了懲罰亡者,還是讓他們面對真實的自己?
2019年,電影
電影故事除了部份為邏輯和完整性有做出改動之外,可以說十分致敬遊戲,連鬼差追逐的部份都有保留,是我滿意外的地方,畢竟這樣的恐怖片中出現鬼差,無論是故事或是畫面呈現,都容易讓只看電影的觀眾出戲,不過鬼差一直都是這個故事很重要的角色之一,沒有刪掉也算是情理之內。

將故事分出三幕並予以命名的作法,在直線敘事的電影影像中較為少見,某種程度上也提高了這個故事入手的門檻,尤其第一幕為了給予觀眾同等的混亂與緊張感,敘事破碎加上有時會出現的Jump Scare,雖然已比想像中少了很多,但應該讓不少無法適應恐怖片的觀眾感到棘手。

第二幕【告密者】之後,電影終於解釋了魏仲廷與方芮欣的過去,讓謎團逐漸明朗化,故事也開始著重在描述角色心境上。到了這一段,前一幕一同體驗過方芮欣慌亂與混沌的觀眾們,此時應該能更同感她心中對於自身罪過的正反辯駁。
關於第二幕,雖然中間有一段讓白教官出面解釋世界觀讓人瞬間出戲,但整體而言無論是劇本或是導演手法都處理得比第一幕好很多。電影打破遊戲以方芮欣為主視角的作法,強化了魏仲廷和讀書會的存在,使魏仲廷不再只是被方芮欣犧牲的學弟。而是作為「另一個告密者」,與學姐在許多地方做出對照。

同樣告密者與為情所困之人,方芮欣和魏仲廷最後的選擇卻不同,努力活下來的學弟在大門之後眼見象徵戒嚴與禁令的校園崩落,而學姐卻是將自己套進禮堂的繩圈,自願被囚禁在那座森嚴的校園之中。
整部電影看完,我其實哭了幾次。當下的情緒很複雜,儘管我感受到故事中被強加的議題立場,我卻仍舊同情故事中的人物,懼疑現在社會的矛盾,更是害怕未來會失去這得來不易的自由。
整部電影最後由飾演張明暉的傅孟柏在主題曲《光明之日》中一句口白作結,實在太過輕巧卻又沉重,讓我突地又流下一道淚水。
「請平凡而自由地活著吧」
他的口吻輕如鴻毛,落地像是毫無聲響,對比槍響時子彈的那聲鏗鏘,那一瞬間,讓我想起很多事情——關於現在的景況、包括未來的可能,還有一直以來的惶惶不安,每一件,都沈重得令人喘不過氣。
我們的傷痛與前進
1960年代中後期出生的我的爸媽,其實對戒嚴時期的印象並不深,因為等到他們長大,臺灣早已進入戒嚴後期,雖然不開放報禁也不允許集會遊行自由,但社會風氣相對開放,經濟也穩定成長,對經歷過最嚴峻時期的部份台灣人而言,這樣有限度的自由反而使他們舒適,而沒有經歷過更自由的多數台灣人,當然也不會覺得自己哪裡不自由。

我一直記得,去年同婚過關前,母親不理解我的立場,在辯駁時丟下了一句話,令我耿耿於懷至今。
就是讓你們太自由、太民主,才會變得這麼亂!
現今臺灣的社會,分裂得就像是我和我母親。
身處社會中堅的中年人追求穩定、尋求安逸,年輕時的經濟起飛和逐漸開放,讓多數人鈍於理解自由民主一路走來的血淚。而被太陽花學運、反送中運動大量洗禮的年輕一代,從小經歷本土化時期,長大後覺醒關注各種議題,同時又惴惴於對岸的態度反覆,對於民主化進程過於敏感與急躁,雙方無法相互理解、對話,使得解嚴已過三十年的今日,臺灣內部依舊未見共識。
不少影評都有提到整部電影的說教與社會責任意味太濃厚,對觀影體驗其實是種減分,這我相當能理解,也能感受到即使電影版加強了魏仲廷的角色功能,卻也必須承認,整個故事其實是以方芮欣的角度進行敘事。而編劇將這名少女經歷的一切當作白色恐怖加害者的懺悔,很明顯想試圖將其塑造成一個經典的時代標誌。
雖然有些過於急躁,但這或許也是台灣邁向真正轉型正義的第一步。
「生活即政治」是近幾年在年輕一輩中不停被提倡的一個觀念,從前我們總認為討論政治是過激人士的行為,直到政治真正影響到我們未來的生活,我們才發現無法逃避,也不該逃避。
當1960年的現實,成為2019年的故事
《返校》是這個時間點必定會出現的電影。
兩年前《返校》面世、爆紅,2018年宣布電影化,直到2019年票房宣布突破兩億大關,成為今年最賣座的國片,而看完電影的台灣人們繼續生活,預備迎接2020年的總統大選。
我們最應恐懼的,或許不是發現1960年代的現實,就已經成為2010年代的故事。而是在2019和2020的交界點,《返校》中那人人自危的「不自由」是會再次成為現實,還是最後只是故事,我們仍不得而知。
但我懇切地希望,明年我們依然能生活在這片自由的土地。
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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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成軍的日本天團ARASHI,在2019/11/3 正式迎向成立二十週年的里程碑。 身為粉絲的我在傾盡全力去思考「如何紀念屬於我們的二十週年」之後,這個專題因而誕生。1999-2019,還有接下來的2020年與往後每一年,讓我們一起和他們走過出道以來的所有爛燦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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