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彼時的文藝少女(3)】林廷璋:拂扇生風搖筆生文,女作家手中的那把扇子——張秀亞的孔雀白扇

    「扇面」能乘載詩歌與文學,亦可將四季的山水風光盡收其中。(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扇面」能乘載詩歌與文學,亦可將四季的山水風光盡收其中。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挑選這個藏品】
      「扇面」能乘載詩歌與文學,亦可將四季的山水風光盡收其中。從扇的材質選擇,到扇骨上的拉花[1]圖案,象徵著扇子的擁有者們,在創作上不同的文風與美感意識;而製扇工藝的背後所蘊藏的,更多是關於文化傳承與歷史更迭的展現。
    胡宗智的「木質手扇」(周仲勛(蕭白)捐贈)與艾雯的「扇」(艾雯捐贈)(由左至右),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在二戰之後,到跨越語文障礙之前,當本土的國語教育仍顯貧瘠荒漠之時,一群在戰後渡海來臺的女作家們,包括張秀亞、艾雯與胡宗智(蕭白夫人)等人,她們各個妙筆生花、唯美感性,手持那把猶如筆桿、釘耙,雅緻中帶著婉約的——「文扇」,在拂扇生風之間,提筆耕犁這片文壇。
      她們勤奮地所寫下的一字一句,一步步將當時臺灣文學的土壤翻鬆、整平,然後在文字之間加入適度的美化,使得文章閃耀出新的璀璨之光,藉由曾經陪伴她們在窗櫺月光或豔陽日曬下寫作的扇子,再一次回顧她們的創作日常與寫作生涯。

    展開後的玉扇,如一扇被輕柔推開的窗扉,《北窗下》的窗外風景彷彿再次映入眼簾。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北窗下搖曳著三色堇,懷念那湖上的牧羊女
    「最寫意是夏天傍晚,把闊邊的白帆布帽往上一按,一手拿了葦編的小圓扇,一手是個荷葉包,裡面是熟透的櫻桃。」——節錄自〈友情與愛情〉,《牧羊女》
      定睛端詳那把張秀亞曾擁有過的「孔雀白扇」,雪白蕾絲的綢緞扇面,以白線繡縫數朵小花,再印上一隻在梅花樹上稍作歇息的孔雀。扇骨雖非木製,細節的製作卻甚為華麗,扇柄上裝飾點綴的紅色寶石,與畫面中盛開的梅色相互輝映;展開後的玉扇,如一扇被輕柔推開的窗扉,《北窗下》的窗外風景彷彿再次映入眼簾,不禁令人想起張秀亞抵臺的那天,是 1948 年的聖誕節前夕,白扇上那隻未開屏卻不失秀美的孔雀,就像她一生桀驁堅毅的寫照。
      1919 年出生於河北的張秀亞,年少時因閱讀大量的文藝作品,啟發她日後對寫作產生興趣。自求學期間開始創作,後來以優異成績考取「河北省立女子第一師範學校」,並在師長們的鼓勵下,向天津《大公報》的文藝副刊投稿,受到知名作家沈從文與主編蕭乾的肯定讚賞。(然而,當時的蕭乾還未結識後來的妻子文潔若。)
      高中時出版她第一本散文小說合集《大龍河畔》,她在 18 歲時寫下的八千字散文〈尋夢草〉,刊載於《大公報》的散文特刊而驚艷文壇。之後,順利考取北京輔仁大學,隔年卻從中文系轉往西洋語文學系。 1942 年畢業,進入到輔仁大學研究所的史學組,隔年隨抗戰軍遷居四川重慶,同年與于通(犁伯)完婚,並在抗戰結束後,返回母校任教。但當時因為國共內戰十局不穩,張秀亞應丈夫要求先攜子女於 1949 年來臺,卻從此過著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
    「迎接暮色,我漫步走到後院,花期才過,美人蕉的殘瓣,鋪了一地炫爛落霞。」——節錄自〈孩子與鳥兒〉,《三色堇》
    戰後,歷經戰火摧殘之下的臺灣,無論是民生經濟或是文化環境,皆受到相當程度的重創與損傷,張秀亞一邊任教一邊養育兒女,同時也埋首創作。作品橫跨新詩、散文、小說,分別以不同的筆名「陳藍」、「亞藍」、「心井」發表,散文集《三色堇》[2]、《北窗下》等深具代表性的散文見長;另外,她還投入翻譯外國文學的領域,包括將吳爾芙的《自己的屋子》,及法蘭茲魏菲的《聖女之歌》等世界經典文學的作品。

    林蔭成了風花影化為雲,海棠樹下在自己的屋子
      承襲凌叔華和吳爾芙的女性書寫特質,有「美文大師」[3]之稱的張秀亞,以象徵主義的手法寫的散文,行雲流水自成姿態,宛若柳絮隨風搖曳,詞藻不刻意堆疊華美,恰如其分的婉約簡淨,帶有詩的風韻,同時也保有條理分明的架構紋路。
      季節的變換都成了落雨,生命的終始在宇宙的浩大之中,僅僅如那一瞬之間的微光。而她將詩的想像與情感輕柔地放入書寫,將日常與心情藉由散文來抒發,她在散文裡放入節奏,讓它彷彿有著自己的律動和步伐。她平日周旋在三台:教學時的「講台」、創作時書桌的「硯台」、育兒下廚的「灶台」之間的壓力,卻從未迫使她遠離文字。
    「有時費了一番化妝工夫,搖著輕扇去參加什麼聚會之類,才坐下來,卻驀的發現:自己的手指上帶來了除下的煤煙痕跡,這時我啞然自笑.....」——節錄自〈生活的情趣〉,《曼陀羅》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另一把能夠輕搖起風的檀木小扇,不知曾經陪伴過她度過幾個炎夏幾場重要的場合,上頭沒有多餘的雕琢繪製,只有質樸的串線與自成秩序的花紋。在當代文學史中,「張秀亞」這個名字——原本一朵飄浪的小花,意外地落在臺灣的土地上,然後生了根、長出莖。她以花的姿態和夜的視野,把古城的歷史和城市的氣息,以及四周滿地的繁花與綠蔭,無論是盛開還是凋謝,全都給收了進來。
      如今,在展扇與收扇之間,揮舞時所殘留下的扇影,彷彿一只旋轉飛舞的走馬燈,快速地將她這段遷徙來臺的路程投影於上,如列車行進時窗邊消逝的風景,遠走時仍清晰地留印在腦海裡。聽著島嶼上的細雨、望向海峽吹來的大風,生命的途程中並非只有順境,當她讚美著萬物、歌頌著自然,同時也走過遍佈艱苦與荊棘之徑——苦難是我們最好的學校,因為只有在苦難中,我們才可以學到很多的東西——張秀亞所留下的,不只是文學譯作或那把扇,而是一條能夠循往安樂豐餘的出路。
    張秀亞所留下的,不只是文學譯作或那把扇,而是一條能夠循往安樂豐餘的出路。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1]江蘇杭州的檀香扇,更以拉花、燙花、雕花、畫花—— 「四花」見長。 [2] 初版為一九五二年六月由重光文藝出版社出版,之後改由爾雅出版社於一九八一年重新排版印行。 [3] 詩人瘂弦認為,張秀亞是接續何其芳散文的美文筆法,作為繼承他的美文傳人,臺灣文壇不作第二人想。

    ★作家小傳
    張秀亞(1919-2001),散文家、小說家,筆名心井、陳藍、張亞藍。1936年即自費出版散文和小說合集《大龍河畔》。大學畢業後不堪日軍的高壓統治,逃難至大後方,擔任重慶《益世報》副刊編輯。1948年來臺。1950年代,張秀亞第一部散文集《三色菫》出版。
    散文創作方面,張秀亞一向被歸類為抒情傳統,文辭精緻,刻意與現實脫節,意念流動的抒情散文成為許多女性散文家心儀的典範,樹立抒情美文的散文型態。新詩創作方面,張秀亞被詩人蕭蕭譽為「純心靈的浪漫主義詩風」,充滿虔敬的宗教情懷;詩作除了心靈的探索,並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與禮讚,追求自然與藝術的純美。
    延伸閱讀
    ★觀測員簡介
    林廷璋 Ryan Lin 私人圖書館「櫞椛文庫」館長;獨立刊物《圈外》總編|熱愛各種形式的閱讀,偶爾寫詩,偶爾寫文。相信文字的力量,同時也懷疑所有的真理與事實。

      臺文天文臺推出專題企劃「彼時的文藝少女」,希望藉由系列文章,讓讀者一窺當時女作家的交際圈、個人經歷。少女並非表示女作家的作品青澀,而是想展現她們希望打遍天下的氣魄,艾雯如此形容青春:「一份永遠對事物的好奇,對一切美好的喜愛,對周遭及人類的關懷,對理念的執著。」面對肅殺的社會環境,女性作家堅持實踐自己的寫作觀。
      系列文章裡,有些人從文學選集著手,展現女性作家的團結;也有些從小飾品著手,藉此想像作家寫作時的心境與寄託。那股蓬勃的意志,都藉著飾品和文字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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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覺設計/瞿繼維 攝影/鄭宏斌 上稿/鄭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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