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9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60集整理文稿
主持人:臺灣陳易宏醫師
發佈時間:2019年10月29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00:13] 主持人:在文革中期的時候,中國有很多地方有反對派武裝,例如在廣西南寧的一些解放區。 之前甚至秦暉在這裡當過紅衛兵和下鄉知青。 這些武裝很快就在文革結束之後就被鎮壓了下來。 您之前說,中國現有的自發秩序幾乎都是文革後期生長出來的,但是根基很淺,而且時間很短,很快就在九十年代 — — 就是我們所謂的中國跟世界接軌的改革開放中就被壓制了。 而且,您一向鼓吹現在開始建立有效的小共同體以及尋求小共同體的武力保護。 從歷史的後見之明來看,當初文革產生的這些自發秩序,除了在八十年代融入體制之外,有沒有其他的出路?
[00:01:05] 劉仲敬:這個就是基層生態的問題了。 在這方面又出現了一個典型的士大夫現象:士大夫寫的歷史都是沒用的。 如果你要寫美國歷史的話,你馬上就會發現,它是社區性的。 某某某清教徒帶著幾百個人或者幾十個人,在什麼地方建立了一個社區,後來怎麼怎麼長大了,諸如此類的。 各州的成長方式不一樣。 士大夫寫的歷史完全不涉及這方面的問題,它是懸空的東西。 懸空的東西才好發明,它才可以直接從漢朝跳到唐朝。 如果你按照美國那種方式來寫的話,那麼漢國和唐國是兩個不同民族,跟拜占庭人和奧斯曼人一樣。 唐國的祖先鮮卑人在內亞一路跟漢人打仗,最後把漢人消滅了,像美國人在美洲印第安人的土地上建立美國一樣建立了唐國。 那麼這樣一分析,中國就不存在了。 我們分析基層共同體,就要撇開所有近代史研究者說的那些關於國民黨和共產黨、關於文革、關於資本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蠢話。 這些東西對於基層來說屁也不值,只不過是一個符號。 像三國時期的軍閥,今天宣佈我擁護漢室,誰誰誰是漢賊,而被他說成是漢賊的那個人也宣佈他是擁護漢室的,你才是漢賊,這都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00:02:22] 我們拿具體的東西來講。 所謂的中國,從人的角度上來講,最多可以追溯到明朝中後期,嘉靖年間是最早。 這個你從家譜裡就可以看出來,靠得住的家譜頂多到嘉靖年間。 如果有人說他的家譜在嘉靖年間以前,那肯定是發明出來的。 而且,時間越早,那就是發明得越晚。 這個「層累造成」的結果就是,誰自稱他的家譜來自于宋朝或者五代時期,例如閩南人所謂的那種開漳聖王, 那有可能是在明末清初發明出來的;如果有人面不改色地說他的家譜來自周朝或漢朝,那肯定是清朝中葉以後發明出來的。 大多數社會關係、認同和一切社會資源的起源,產生于海通以後、道光年間以後。 所謂的上等人,東亞窪地相對意義上的上等人,就是產生于帝國主義殖民時代。 這裡面說的「東亞」是狹義的,不包括內亞,長城以外的地方統統不包括。 無產階級的歷史是從改革開放才開始的,在那以前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們想像中的祖先是歷史教科書和文宣材料給他們發明出來的幻覺。 他們沒有一個具體的祖先,或者純粹是捏造的。 凡是有具體祖先而且還能自稱上等人的,他們全都來自于曾國藩時代的帝國主義走狗洋奴。 共產黨要打倒的也就是這批人。 而共產黨人的祖先呢,是在這個走狗洋奴產生時期產生出來的一批游士、散沙、loser、失敗者。 我們不談玄虛的東西,而拿一個具體的標本:在毛澤東的井岡山,有一位人物,他本身並不重要,如果不是跟毛澤東有關,地球上沒有人會知道他,他叫王佐。 他是毛澤東初上井岡山的時候收編的當地一個土匪頭目,國民黨的以及反共的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地說他是一個土匪。 當然這是為了黑毛澤東,順便黑黑共產黨,但是真實的關係要複雜得多。
[00:04:44] 我們再把鏡頭倒退一下,倒退到史前十萬年前。 沿著印度海岸東進的東南亞各群落已經遍佈了揚子江以南,正在向揚子江以北 — — 山東半島和河南沼澤地帶前進。 今天贛越所在的地方全都是東南亞人種的天下。 後來,在自稱諸夏的內亞殖民者南下的過程中間,他們建立起來的邦國或者部落聯盟被稱為幹越。 幹者,贛也。 贛這個詞就是這麼出來的。 在這個過程當中,從殷人在贛江流域建立盤龍城開始(盤龍城有一個重大的歷史意義,它是內亞殖民者第一次滲入揚子江以南,在贛越核心地帶建立的殖民點),接著殷人走了,周人、楚人、漢人一撥一撥地來 ,但是他們控制的範圍都不超過從鄱陽湖平原到贛江中游,直截了當地說就是1912年日本貸款興建的、由李烈鈞主辦的 南潯鐵路沿線。 中古時代、鮮卑帝國時代、南北朝時代來的波斯商人和阿拉伯商人,他們的路線始終是這一條:廣州,沿著贛江貢道北上,沿著揚子江東下到南京。 或者是相反,從海道走,(當時的揚子江口比現在要短得多,所以揚州以及跟它正對面的京口是像浙江潮一樣的廣陵潮來的地方,是一個海港)從揚州登陸,循著相反的路線,從江州(也就是 潯陽,今天的九江)到洪都(即南昌,是波斯人建立的城市)。
[00:06:40] 因此,現代江西或者贛越的人種大體上就是這個樣子的:平原區和低地,贛江谷地到鄱陽湖平原,人種是混雜的,包括歷史上從殷商一直到滿清的各種不同的內亞征服者和殖民者的後裔,它等於是贛越的一個大臺北地區。 在這個谷地之外,離這個谷地越遠,山地就越多。 直到贛南,贛、粵交界的地方,那就是萬山叢中。 這些人的血統基本上是純粹的東南亞人,他們人種的長相跟東南亞人是差不多的。 而河谷地帶的人種就是混合的。 但是這個混合程度跟所謂的北方(也就是河南和山東)是不一樣的。 河南和山東,你看他們的人種以及他們的手臂長度之類的,從體質人類學就可以看出,他們的血統當中以通古斯人為主,也就是說內亞和東北亞的血統是占大多數的。 這當然是因為他們在歷史上長期、不斷、週期性是出現無人區的地方。 無人區跟殖民主義是不同的,它不是比殖民主義更高,而是比殖民主義要差得多。 殖民主義的意思就是,少數殖民者來了,但是大多數本地人還存在下去了。 沒有發生人口替代,只是摻了一部分進去。 而河南和山東,中國本部,黃河中下游,是一次又一次滅絕得很徹底,內亞人種和東北亞人種基本上全員替代了。 而即使是臺北,外來人口其實也是少數,只是他們在文化上和政治上佔據了主流,本地人其實還是占大多數的。 南昌和九江 — — 南潯鐵路沿線的地方也是這樣,所以他們是混合的。 而在此之外的特別是南方的山地,他們是純種的東南亞人。 贛越是一個典型的殖民主義結構體,政治上的統治者和文化上的統治者始終居於少數。 多數的原住民因為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都處在被歧視和被壓迫的地位上,所以在同化和反抗之間,選擇的道路是非常曲折的。
[00:08:57] 這從語言上也可以看出來。 官話、普通話、國語是1930年代國民政府定鼎南京以後,才利用它辦的公立學校,以南昌為中心進行推廣的。 南昌是新生活運動的發源地,蔣介石在南昌建立了南昌行營。 新生活運動就是一個創造中華民族的運動,形成了一個滿大人語區。 然後,在滿大人語區周圍和比較低級的縣份上,平原和山地交界區,形成了一個贛語區。 我們如果要追究贛語的來源的話,會發現它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時代的傒語。 換句話說,贛語的起源是一種用方塊字拼寫的東南亞語言。 傒語當時是發音跟洛生詠不同的。 洛生詠是洛陽口音,它在建康和江州(當時還沒有南昌城,因為波斯商人還沒有建立洪都,當時江西的首府是在潯陽)流行。 這也是一個典型的殖民主義現象:英國人和法國人在西非的殖民據點在哪裡? 肯定是在海岸上,英法商船停泊的地方。 同樣,漢國殖民者和晉、宋、齊、梁的殖民據點在哪裡? 在長江的口岸。 再往深走,他們就深入不了了。 但是已經有像陶淵明這樣的土著官員,像是黑皮膚的法國非洲軍團一樣,進入了建康朝廷。 而且,北來的士大夫階級人數既少,戰鬥力又不咋地。 在更加兇悍、從內亞一撥一撥沖進來的新的征服者面前,他們不可避免的,至少員警這樣的治安方面的工作,是非要依靠土著不可的。 陶淵明的祖先陶侃就是在荊湘大叛亂(杜弢之亂 )的過程當中被發掘出來的東晉朝廷的湘軍,他本來就是「傒狗 」。 傒是少數民族,不是人數上的少數民族,而是政治上的弱勢民族。 說不定他們的人數還是佔優勢的,但是被建康朝廷的大臣(像溫嶠這些人)罵成狗。 陶侃被罵成狗的那個時代還是他已經領兵作戰、為朝廷立下了血汗功勞的時代,而那些坐在建康、靠他保護的朝廷大官照樣把他罵成賤民和下等人。 當然,到了他的曾孫這一代,陶淵明這一代,就是一副士大夫的景象了, 那時陶淵明已經不會打了。 這個跟楊家將的發展順序是一樣的。
[00:11:37] 當然,贛人在當時的口音肯定是跟講洛生詠的謝安這批從洛陽逃過來的流亡者不一樣。 洛生詠是建康朝廷的正統口音。 不會講洛生詠的人,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的那樣,都算賤民。 雖然贛人的精英分子在朝廷混了多年,用漢字寫文章也沒什麼問題,在留下來的文獻記載中一個個很像是士大夫的樣子,但是口音洩露了他們, 北人僑姓豪族不斷嘲笑他們的口音。 可見,最初的贛語是一種用漢字拼寫出來的東南亞語言。 其實最初的越語也是一樣的。 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越人歌》有兩種版本:一種是漢語的版本,是一首愛情詩;而越人的版本(「 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𩜱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隨河湖」)就完全看不懂,是一連串表音符號的組合,用漢字來理解是零含義的。 這就好像是,八十年代的初中生學英語的時候,他用漢字給英語注音。 「老師」(Teacher)是「踢車兒」,「自行車」的那個「車」,他們的生活中只有自行車。 他們不會學英語,就用漢語的方式來輔助。 「男孩」(Boy)是「抱爺」,「抱住你的爺爺」就是「 男孩」。 漢字記載的《越人歌》就是這個樣子的,南北朝時代的贛語也就是這個樣子的。
[00:13:07] 這些贛語的殘餘在正統的歷史和五經當中很少保存下來,但是在佛經中保存得很多,因為宗教是比政治更深入民間的東西。 因為佛道兩教都繼承了拜火教的一部分遺產,同時在贛越又是深入民間的,所以它們留下來的那些經咒 當中保留了很多很明顯具有東南亞人、越人風格的贛語詞彙。 宋以後,朱熹和士大夫階級出於跟佛教競爭基層共同體的目的,做了以前漢唐儒家從來不認為有必要做的事情。 漢唐儒家像羅馬帝國的官員一樣,對於他屬下的行省居民是赤裸裸地當殖民地來對待的。 這一點,現在的漢語讀者根本沒法理解,他們理解的大部分都是錯的。 他們硬是按照朝代政治,把漢唐理解得跟宋明一樣。 其實兩者是非常不同的東西,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全都不一樣。 漢唐朝代的殖民官員對底下的普通民眾是極其冷酷無情的。 例如,漢末曹操時代的那些士大夫,動不動在底層民眾信了外來宗教(這些外來宗教也是有內亞色彩的天師道之類的)的時候, 殺起人來是像對敵人一樣的,像春秋戰國時代或者蒙古人那樣對待敵人,幾十萬人頭築成「京觀」。 而這樣的事情在宋代以後就不出現了,宋代以後的儒家官員一般來說是要強調他跟本地老百姓是一家。 雖然這一點摻水的程度很大,但是他們不敢做這種肆無忌憚的事情。 漢唐的士大夫、地方統治者、太守之類的,是公然像羅馬太守一樣把行省居民當作敵人來對待的。
[00:14:50] 這個差別就是在於,在南宋時代,北宋開始提倡、南宋才開始真正開始普及起來的儒家的士大夫感到了佛教控制整個基層的危險性。 所以,他們一方面在理論上吸收儒家本來沒有的玄學思想、創造新儒學,一方面在基層共同體上按照男性家長制的風格重整基層共同體,試圖跟佛教競爭,並實行實質殖民。 而漢唐的殖民是象徵性殖民。 這個區別,我用下面的比喻就可以說明白。 英國殖民者通常是只控制沿海和幾個部落酋長代理人,內地的酋長跟女王的關係是純屬象徵性的。 但是英國人走了以後,宣佈獨立的奈及利亞或者各殖民地政府,名義上是獨立政府,實際上是由從英國人那裡學了一些洋貨的沿海部落的酋長子弟和精英階級組成的。 他們把從英國人或法國人那裡學到的東西,用來對內地那些其實在英法時代還只是象徵性管理的部落進行實質統治。 從內地的部落來看,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殖民者,英國人和法國人倒像是保護人。 南印度跟印度國大党的關係也是這樣,所以南印度人堅持用英語,死也不用印度文。 南蘇丹跟統治北蘇丹的阿拉伯人也是這種關係。 朱熹他們所做的事情就是這種二次殖民,針對的人口恐怕大多數都是在漢唐時代頂多有點象徵性統治的、其實還維持了原有越人生活方式和多神教信仰的山地部落,實行認真的儒化。
[00:16:28] 這個就要涉及習慣法的衝突了。 儒家對佛教不滿意,佛教本來就是內亞來的。 儘管它跟拜火教相比是退化版,但是也吸收和存留了很多原先在儒家看來是怪力亂神的東西 — — 秦始皇第一個看不順眼、後來漢儒更看不順眼的那些習慣法。 這些習慣法已經在儒化的過程中被消滅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有一些痕跡還是在儒生罵他們的話中留下來了。 他們好像跟大多數部落一樣,女權的程度比較高。 女子在出嫁以後,在原先的部落還有繼承權,往往還會干涉原先的部落的財產事務甚至政治事務。 這一點就讓人非常不能容忍了。 儒家小共同體的原則是要講男性家長制,其普及的過程跟纏足聯繫在一起。 纏足在漢唐的士大夫看來根本就是豈有此理、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就算有人這麼做,也是極少數伊朗舞女為了在職業上做紅歌星而搞出來的東西。 普通婦女根本沒有必要搞,而且搞起來還有點傷風敗俗的嫌疑。 而這卻被朱熹和後來的宋儒當作是儒家正統拿來推行了,這其中肯定包含著弱化土著婦女、從而消滅土著文化的用意在裡面。 反佛教和反淫祠是宋明士大夫在贛越實行的主要政策。 贛語在這個時候進一步漢化和扭曲了,但是它仍然跟官話(無論是明的南京官話還是清的滿大人語)有很大的不同。 按人口來說的話,他們應該是晚清時期贛越人口最多的族群。 他們幾乎純粹是東南亞人,但是文化上已經被殖民了一半過去了。 尤其是,儒家通過他們的家族,把部落扭曲成為家族,把原先在男女兩性之間分配得比較平均的權力集中到男性家長手裡面,改變了它的部落結構。
[00:18:31] 然後是更深的山地,就有兩種人,按照臺灣的說法就是熟番和生番。 熟番是已經懂一點漢語,但是還保留了原有的部落組織。 你也不能真正管得住它,但是還是可以從它身上撈到不少錢。 生番就是完全管不住的人了。 後來明清之變的時候就發生了一件事情:費拉們一如既往不能打仗,鄱陽湖平原區和贛江河谷區的人不戰而降了。 但是贛南和贛州山地的人,自己原有的傳統還比較強,他們以反清複明的名義打了幾仗。 這個反清複明跟蘇格蘭高地人擁護斯圖亞特王朝一樣,並不認真。 主要就是,他們看出明清易代的機會可以使他們把士大夫官僚趕出去。 至於現在已經失去權力的永曆皇帝,他們擁護不擁護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問題。 蘇格蘭高地何嘗擁護過法國人,讓法國人和斯圖亞特王朝真真正正統治過? 只不過奧蘭治王朝來的時候他們打出斯圖亞特王朝的旗號顯得政治更正確一點而已。
[00:19:45] 他們再度被征服以後,滿洲皇帝發現,在這個殖民地地區,比較好統治的是那些雖然口頭上懷念明國、但是實際上根本沒有戰鬥力、只能依靠滿人來保護的士大夫。 這個邏輯其實跟共產黨發現他們的宿敵國民党比較好對付、而民進黨不那麼好對付的道理是一樣的。 從理論上講,民進黨跟共產黨是沒仇的,跟國民黨是有仇的。 但是,失去權力的國民黨如果不靠共產黨是玩不轉的,而民進黨好像可以不靠共產黨而玩得轉。 所以,這兩個理論上的仇敵反而比較容易合得來。 清朝中葉以後就開始實行所謂的滿漢聯合迫害本土土著的政策。 清朝皇帝容許明國士大夫在實際行動對清朝不構成威脅的情況之下,感情上和著作上象徵性地哭一哭明朝皇帝,表示出 他們很懷念崇禎皇帝的樣子。 這個沒有什麼。 出於統戰目的,康熙皇帝也可以送一塊匾給朱元璋,「治隆唐宋」。 對於死人說點好話算得了什麼。 這個道理跟共產黨紀念抗日戰爭是一樣的,跟共產黨容忍國粉的道理是一樣的。 容忍國粉,就可以去打擊臺灣人。 而同時,管好分際,讓你不要把懷念國民黨的感情用過來反對我們共產黨。
[00:21:13] 因此,清朝中葉以後在贛越的統治就變成這種模式了:自稱明人或者漢人的費拉士大夫在武力上依靠滿蒙殖民者,然後滿蒙殖民者利用他們在文化上的力量和組建社會共同體的力量去打擊生番和熟番,對他們進行進一步儒化,而不是滿化。 滿化是不必要的。 你只要把蠻族儒化了,那麼他們肯定會乖乖跪在滿人面前,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抵抗力了,不投降滿人投降誰呢? 但是他們如果不儒化,還繼續蠻族下去,那麼滿人、明人和任何人都要覺得他們無比令人頭疼。 所以儒化很好。 這個邏輯跟共產黨講中華文化一樣。 你不能按照歷史真相學家的邏輯指出,共產黨是共產國際來的殖民者,共產黨自古以來就在破壞中華文化,滿洲人是明人的征服者。 這些你考證出來屁意思也沒有。 政治需要是按照上述方式相互展開的。
[00:22:13] 在這個過程中間,居於弱勢的土著就要尋找各種方法,來使自己在意識形態上獲得正當性。 客家族的神話就是在這一時期發明的。 儘管客家族堅持他們是漢唐的後裔,但是實際上他們的歷史是在清朝中葉開始的。 從客家族的洗骨葬諸如此類的習俗來看,很明顯是東南亞的高山區居民。 因為他們住的地方最高,所以被征服或者面臨被征服的危險是最晚的,接受降虜的習俗和征服者的統治是最晚的,因此他們一直被歧視。 洪秀全起兵和後來我們看到的毛澤東在贛南,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的所謂土客矛盾。 客家通常是被壓迫者,所以他們特別容易造反。 被壓迫者的事實就表明,他們根本不可能是漢唐士大夫的後裔。 你能想像馬英九的兒子是一個被壓迫者嗎? 他有可能住在山上做佃戶、去租山下地主的土地嗎? 為什麼住在山上的高地人會自稱是漢唐後裔呢? 是因為他們的環境。 臺灣沒有出現這種事情,是因為臺灣一開始就跟西方傳教士和日本人接觸,它有更好的神話可以利用。 而贛越高地人的問題是,他們四面八方都被滿人和漢人包圍了,他們找不到更好的神話。 不是滿就是漢,而他們是沒辦法自稱為滿人的。 因為涉及糧餉問題,所以誰是八旗誰不是八旗是很清楚的。 而費拉漢是編戶齊民而已,要冒認是很容易的。 如果冒認到只是跟壓迫者一樣,那不能算數,我們要比壓迫者更高貴。 你說你們是明國士大夫的後裔,朱元璋能有唐太宗和漢武帝高貴嗎? 我們是唐太宗和漢武帝的後裔,我們自己發明一個客家人。
[00:24:06] 我們要注意,客家人不是一宗。 粵、桂、湘、贛各省的客家人之間的關係,像是印尼各部族的關係,或者像是臺灣所謂的高山族。 客家族的概念跟高山族是一樣的。 你要問凱達格蘭人或者西拉雅人是不是高山族,他說高山族這個詞是你們外來人給我 們發明出來的。 其實我們是西拉雅人,我們跟其他的比如說噶瑪蘭人其實不是一族。 你們非要說我們是高山族,那是你們說出來的,是你們為了政治方面編的。 客家人也是一樣的。 客家人具體的群落跟西拉雅人差不了多少,都是一個山谷一個山谷的小群落。 他們都是東南亞人沒錯,但是他們不能說是同一個政治民族。 客家這個概念,是在客家人作為被壓迫者和弱勢者、同時要跟滿洲帝國和平原儒家士大夫作鬥爭的過程當中,主要是被敵人發明出來的。
[00:25:13] 我們要講的王佐就是一個客家人,而且還是窮人。 客家人當中的窮人是比較多的。 他們儘管自稱出身漢唐,但是儒家士大夫的學問是不通的。 他們的精英階級很少,而且也不怎麼通儒家文化。 這就是說,你很難當上地主。 經濟意義上的地主鄉紳跟政治上的官僚和文化上的士大夫是三位一體的。 你如果讀書讀得不好,做不了官,你當地主是不容易當得下去的。 土地跟其他財產不一樣,土地作為財產,跟浮財不一樣,它的政治性格外的強,跟社會關係有十分密切的聯繫。 如果你不是士大夫,你就算有土地也很容易被人奪走,說白了就是這樣。 反過來,你即使是本來沒有土地,你只要讀書讀得多,能夠做官,土地自然會來的。 所以,客家人的地主是特別少的,他們特別容易變成佃戶。 王佐他們家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們家自古以來貧窮。
[00:26:15] 他只在私塾讀了三年,然後他就去當裁縫了。 他在各地當裁縫的過程中間,給有錢人家做衣服,所以結識了不少有錢人家。 同時,他知道天下已亂,產生了各式各樣的新事物。 這時,土匪已經開始興起。 當地產生了一個大土匪,擅長「叼羊」。 「叼羊」這個詞跟陝甘的所謂「肉票」是一個意思,就是抓有錢人來綁票,勒索贖金。 他看到「叼羊」的前途很好,而做裁縫並沒有什麼前途。 再加上客家人作為被排斥在社會之外的蠻族,對於使用武力的心理禁忌比較少。 於是他也就自己落草為寇,上山當了強盜。 但是,當強盜有一個重大問題,就是他的環境比較封閉。 他就像阿富汗戰爭爆發以前的阿富汗酋長一樣,本身至少跟平原的費拉士大夫相比起來的話是比較能打的蠻族,但也只有一些土制兵器,鬧不大的。 但是,蘇聯人一來,美國人一來,本·拉登一來,阿富汗一旦變成了焦點,外來的先進武器就會流入 到那裡。
[00:27:20] 北伐以後,外來的先進武器開始流入,但是接觸到他這個階級卻比較晚。 他作為一個實際的人,想法設法想要多撈幾杆洋槍,於是他就找上了當地的一位党軍的在鄉軍官,他叫尹道一 。 這位在鄉軍官是家裡面比較有錢的,受過中等教育。 後來北伐時期他就跑到廣州去跟國民黨混了一陣子,接受了國民黨的軍事教育。 他在家裡面還有一些田產。 在王佐需要槍的那個時代,他就辭官回鄉了。 他在廣州有關系,接受過新式教育和現代軍事教育,他弄到槍是不成問題的。 於是,王佐就向他買槍。 不是直接買,而是像斯科特(James C. Scott)所謂的那種「道義經濟學」( Moral economy)。 你想在阿富汗搞市場經濟,像在美國那樣,槍店直截了當賣槍,一分錢一分貨,那是扯淡的事情。 槍是戰略物資,你不要以為你有錢就能買到槍,你拿到槍來殺我怎麼辦? 那是要有關系的,我認為你是信得過的人我才肯賣給你。 賣的過程中間也不能說是,我交了錢就不欠你了。 你在美國買槍,你交了錢以後肯定是不欠他的。 如果在阿富汗或者贛南,有人賣給你槍,你買到了槍,那你是欠了人家人情的。 臺灣買了美國武器是欠美國人情的。 不信的話,沒有美國,你到別的地方去買,你試試看。 但是,美國人在美國槍店裡買槍,他根本不欠槍店老闆的人情。 沒有你這個老闆,你以為我在別的地方買不到嗎? 一樣的,市場行為而已。 那是兩種不同的事情。
[00:28:57] 王佐買槍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肯定至少有一部分是他當強盜綁票得到的。 我們這位党軍軍官尹道一,小的時候讀聖賢書,長大以後受到西方新式教育,在職業生涯當中學的是三民主義。 那麼我們要問他,他在小學的時候學的孔孟之道有沒有允許他從肉票身上拿錢呢? 在中學的時候接受的西方教育允不允許他跟強盜分贓? 做官的時候接受了三民主義,孫中山先生教導過他應該從綁票當中拿錢嗎,還是說蔣介石總司令是這麼教導他的? 但他就是這麼做的。 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在當地混亂的狀態中間大家都有點不幹淨。 比如說,美國人要到敘利亞去找一個民主的代理人,那麼他是找不到的,民主軍、自由軍和各種聯軍的軍官多半都是尹道一這種人。 他多多少少有點不幹淨,但是你還是要找他,因為他比王佐要好一點,王佐知道什麼叫三民主義? 一個人知道一點三民主義,同時還在保護打劫的強盜分紅,這種人就比:A,不知道三民主義;B,知道三民主義但反對三民主義、同時照樣打劫的人要好得多。 你只能在這幾者之中選擇。 你想要找的那些純潔的幹部和軍官,對不起,在當地是不存在的。
[00:30:21] 然後雙方的關係就如上所述地展開。 同時,各種不同的宗族和部落矛盾開始展開。 客家人是一個系列,它的宗族是純部落性的。 尹道一還有一個朋友姓蕭,是熟番的出身。 他的宗族是半儒半蠻族性質的,總之在當地也是強宗。 尹道一是比較漢化的,但是他也有一些土地和家族。 兩個人的家族在當地結成聯盟,又跟其他的各家族各種合縱連橫,博弈起來。 大家都需要在外界找靠山,就像阿富汗軍閥希望從本·拉登、從伊斯蘭國、從美國、從俄國那裡搞一些靠山那樣。 蔣介石在南京穩定了政策以後,派他的一個叫牛文田的團長出來整頓江西南部的秩序。 這位團長調查了一番就表示說,從党國的利益出發,贛南的情況太混亂了,簡直是一個強盜橫行的地方。 但是我也沒有力量,我手頭只有一個團,一個團的兵要整頓這種地方是不可能的。 我要利用當地的土豪,派誰誰誰當保安團長,分片承包,把當地的秩序搞起來。
[00:31:38] 看來,本地人當中受過三民主義教育、又有軍事經驗的人不是很多,這個尹道一看來是可用之才。 我把他叫來教訓一下,用蔣總司令的武器和孫文的教訓給他說了一陣子。 我可以把你的私家軍隊轉正,在南京登記一下,把你登記為本地保安團的團長,但是條件是你要把本地的治安搞好。 例如,你那個名叫王佐的好朋友顯然是當地的江洋大盜。 你要是順著他的意思去搞下去的話,我稟明蔣總司令,帶大軍來剿你。 如果你把他剿了,把當地的治安給平定下來,我稟明蔣委員長,讓你當治安團長,今後你就是國軍自己的人了,合法扶正。 你本來是介於黑道和白道之間的人物,我念你當年在黃埔軍混過一陣子,給你這個前途,你自己選。 其實美國人和俄國人在阿富汗也是這樣的,它用的那些軍閥必然也幹過各種不符合自由民主價值觀和共產主義價值觀的事情,但是你只要為我去打擊了反美或者反俄的其他軍閥, 我是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的。 然後肯定又有紐約的左派文人寫書說,TMD你扶植的是什麼爛貨呀,比吳庭豔還不如。 其實這些人已經是美國人能夠找到的最好的人了。
[00:32:54] 於是,這位尹大哥(王佐曾經叫他尹大哥)就做出了電影《投名狀》中未來的龐總督(注:在真實歷史中是 馬新貽)曾經做過的那個選擇(這一點並不奇怪):他決定投靠國府,然後他就帶兵去剿王佐。 王佐當然是一氣非同小可,但是他打不過,就只有進一步逃往更高的深山裡面。 但是對方也未能把他趕盡殺絕,因為當地的地形實在是太複雜了。 而且,尹道一雖然做了保安團團長,本地其他的跟他作對的豪族並不真正服他,他還要忙著跟那些豪族做部落鬥爭,不可能全心全意 來對付王佐之流的。 就在這個時候,毛澤東、朱德、彭德懷(朱德是在南下廣州的過程中間在汕頭打了敗仗垮下來的,毛澤東是在秋收起義的時候打了敗仗垮下來的)帶著他們的殘兵敗將,一路逃上了井岡山。 這時,王佐和尹道一的命運就發生了變化。
[00:34:04] 後來的歷史把這些事情全都放在毛澤東頭上了。 像余英時這樣的大學者說周恩來「先機抱器歸張楚,晚節藏鉤賺大秦」,就是把周恩來當作一個士大夫,而把毛澤東當作江湖草莽出身的皇帝。 當然這是完全錯誤的,這是他的視野局限于東亞的結果。 後來他們瘋狂地黑毛澤東,說毛澤東招安了土匪,你丫跟土匪有什麼區別? 國軍說你是共匪,哈哈哈,果然沒有說錯對不對。 但是實際情況不是那麼簡單的。 毛澤東儘管是名義上的頭領,但是實際上他自己也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槍斃的人。 共產黨的結構是這樣的:布爾什維克原來是沒有兵的,用的是朱可夫這樣的沙皇舊軍官。 但是正如托洛茨基所指出的那樣,資產階級的軍事專家是出身于資產階級的軍事家庭、在沙皇時代受過軍事教育的人,這些人是布爾什維克的階級敵人,但是我們不用不行, 我們會打仗嗎? 我們不會。 我們只有派布爾什維克政委監視他,隨時槍斃他。 當然,這就要發動無產階級了。 布爾什維克政委自己又不會打仗,他槍斃得了這個軍官嗎? 如果軍官能夠控制士兵,他槍斃不了的。 所以我們要削減軍官對士兵的權威。 士兵通過士兵委員會、受政委直接領導,士兵負責監視軍官。 軍官一有不穩的跡象,士兵就向政委告密。 政委和無產階級士兵形成聯盟,隨時槍斃資產階級軍官。 但是只有資產階級軍官才有軍事技術,無產階級士兵和無產階級知識份子政委都沒有軍事技術。 所以就形成了這種照資產階級軍隊來說是極其荒謬的結構,這支軍隊內部相互殘殺的願望比他們打敵人的願望還要強得多。 如果打了敗仗的話,他們誰槍斃誰是說不準的事情。 但是無論如何,主要是因為布爾什維克掌握了聖彼德堡和莫斯科的核心交通網以及主要的重工業基地的緣故,所以它還是打贏了。
[00:36:03] 然後,它把這個模式普及到東方來。 毛澤東照史達林同志的看法就是一個遊擊英雄。 TMD,遊擊英雄,我老人家本人在內戰時期成百上千地槍斃。 這些人個個都為黨立下了大功,但是桀驁不馴,江湖草莽的習氣太重。 我們招安這些人是因為,你出身不是資產階級,嫉妒資產階級軍官,所以可以為我所用。 但是,你不守紀律,我還是要面不改色地槍斃你。 我槍斃了多少人? 你丫一個毛澤東,你丫一個葉挺,你算老幾? 我槍斃不了你嗎? 毛澤東當時就處在這種狀態。 共產國際在他身邊安置了另外一個出身比他正的人:留法勤工儉學、在歐洲就加入了共產國際、懂得幾句法文和德文(而毛澤東他老人家一個字都不懂 )的真正匪諜何長工。 毛澤東跟何長工的關係,就是江湖草莽遊擊隊長和政委史達林同志之間的關係。 共產國際(包括中國共產黨)真正信任的是何長工,而不是毛澤東。 毛澤東是名義上的領袖,他一輩子都想用梁山好漢的方式來招募像許世友那種人。 這確實是他想做的,但是他直到死都沒有能夠做到這一點。 實權並不在他手裡面,資源並不在他手裡面。 首先是,至關緊要的電臺之類的交流線路不在他手裡面;其次是,真正能控制軍隊的蘇聯拿手好戲 — — 情報部門不在他手裡面。 他要靠自己的話,能搞到一些梭鏢,還能從地主老財家裡面打出一些銀元寶來。 但是真正的火器是史達林同志籌辦的。 沒有何長工同志,毛澤東是弄不到手的。 所以,中國共產黨的軍隊一開始就是這兩種成分之間相持不下的結果。 毛澤東到死還在跟周恩來他們作鬥爭。
[00:38:05] 他們到了井岡山的時候,雙方都起了作用。 在尋找誰是無產階級和依靠力量的時候,在匪諜系看來,阿富汗的伊斯蘭軍閥哪有一個進步分子? 美國人也十分正確地認為,阿富汗軍閥和部落酋長哪有一個是自由民主分子? 但是,上級領導說了,你給我找幾個自由民主分子出來,或者是給我找幾個進步分子出來,你不能說上級領導不對。 我硬著頭皮,在爛蘋果裡面挑好蘋果,看誰最像。 這時候,毛澤東同志慧眼識英雄,他在王佐這個江湖好漢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他就覺得,如果我是無產階級,王佐應該也是吧,王佐最好了。 何長工覺得,這傢伙雖然不講共產主義,但是跟講三民主義的尹道一相比的話顯然像一個更壞的流氓無產者。 三民主義者雖然不是共產主義者,但是是進步主義者,這是沒問題的。 進步主義者進一步提高覺悟以後不就可以變成共產主義者了嗎? 而一個唯利是圖的強盜,你怎麼能指望強盜變成一個優秀的布爾什維克呢?
[00:39:21] 但是,在雙方的競爭當中,毛澤東占了上風。 尹道一剛剛拿了國軍的錢,正在得意洋洋。 同時,他憑著這筆錢和這批槍,在當地政治生態中的地位有所上升。 他認為共產黨已經是失敗者了。 他的眼界也很有限,他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廣州,他不知道共產黨和國民黨都是莫斯科手裡面的傀儡。 他認為共產黨在蔣介石清党的時候已經輸掉了,我TMD憑什麼要跟著輸家走呢? 於是,他拒絕了何長工同志的招攬,毛澤東就這麼贏了。 毛澤東一輩子的勝利都是依靠敵人的失敗而不是自己的勝利。 而敵人可憐的原因就是因為東亞窪地的水準實在是太低,任何一個外來殖民者的地板都要超過東亞的天花板,所以按照他們的最低標準在東亞都找不出人來。 於是你不得不去按照毛澤東自己的低標準,像朱德同志說的那樣,找爛人這件事情只有交給毛澤東同志了。 於是,他們就招募了王佐。
[00:40:24] 但是,布爾什維克鐵的紀律和江湖好漢的階級本能必然要發生衝突。 同時,布爾什維克政委按照他們習慣的做法認為,王佐這個人信不過,要越過王佐去找他手下的無產階級士兵。 何長工自己到了王佐的部隊,去發動他的無產階級士兵。 而且還發動了共產黨的匪諜特長,從王佐身邊的人 — — 包括他媽媽的三親六戚套出話來。 這一點是不成問題的,江湖好漢有什麼情報能力? 有什麼保密意識? 很快他就發現,王佐的敵人就是尹道一。 要把王佐控制住,首先要取信于他,就要殺掉尹道一。 尹道一不過是保安團長,他能有多先進的武器? 我們搞一點先進武器,在一次遭遇戰中殺掉尹道一,提著尹道一的頭顱去見王佐。 王佐按照江湖好漢的規矩來看:哎呀,背叛我的人被你殺了,你照江湖好漢的規矩來說真是再造之恩,我服你了,我姓王的腦袋賣給你們共產黨了。 於是就把部隊交了出來。
[00:41:28] 交了出來以後,項英同志、陳毅同志和其他好布爾什維克就開始對他(當然也包括對毛澤東同志)進行各種布爾什維克教育。 要教育你們,你們客家人之所以倒楣,是因為你們是無產階級,害你們的是資產階級,資產階級是帝國主義的走狗。 客家人根據他們部落生活的生活經驗覺得,這套理論跟他們經歷的現實好像差著十萬八千里,表示出並不是很信服的樣子。 同時,他們既不懂俄文又不懂德文,而且說實話連中文也不怎麼懂。 所謂的中文當然就是新文化運動家發明出來的那種報刊白話文,他也是不大能看得懂的。 他如果能夠看得懂水滸傳,也就差不多了。 總之是既看不懂也不相信,讓人覺得簡直是不堪教育。 毛澤東同志給項英同志和其他教育家也留下了同樣的印象。 於是,在布爾什維克的內部會議上,項英同志就發言說是,毛澤東是一個富農分子,典型的小資產階級。 他一看馬克思主義的正典著作就要打哈欠,一講起水滸傳和三國來就要津津樂道。 而且他總是跟那些不正經的江湖人物打交道,而跟我們正經的黨員開會的時候哈欠連天或者總是說風涼話。 我看這個人是一個階級異己分子。 富農分子,我們應該以槍斃為主,改造為輔。 王佐得到的評價是完全相同的。 於是,党就決定派彭德懷去槍斃他。 這個做法對於党來說,党槍斃的類似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了,小意思一個。 於是彭德懷就執行任務,包圍了王佐的部隊,把他槍斃了。
[00:42:58] 這次槍斃立刻引起了可怕的反應。 王佐還有一些妻弟、表舅之類的同樣是客家人的親戚還在他原有的部隊裡面,於是這些人立刻就通電擁護國民黨(「電告反赤」),把井岡山交給了國軍。 然後他們當中的一部分跟著國民黨跑到了臺灣,一路變成了反共義士。 如果他們都是無產階級的話,這種現象顯然是無法解釋的。 而他們之所以變成反共義士,跟王佐變成無產階級英雄的原因是完全一樣的:王佐變成無產階級,完全是因為何長工替他宰了他的 仇人 — — 背叛了他的尹道一;而王佐那些親戚之所以變成了反共義士,完全是因為共產黨殺了他們的親戚王佐。 這些事情也就是在西西里島和黑山發生的事情。 黑山的共產黨人簡直跟王佐太相似了,跟阿富汗的共產黨人也差不了很多。 他們加入共產黨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家族被人迫害,而他們的敵人是塞爾維亞王國派來的當地軍閥或者土豪。 因此,他們因為恨塞爾維亞王國的緣故,就擁護了共產黨。 他們的共產主義思想僅此而已。
[00:44:07] 這對毛澤東來說並不真正介意,毛澤東其實有機會的話是願意當軍閥的,只是共產黨布爾什維克的紀律和物資把他管得太死,他沒有這個機會。 他雖然得不到洋槍和組織,但他還是幹了很多荒腔走板的事情。 例如,按照共產黨內部的說法,他把他的黨支部變成了毛氏宗祠。 布爾什維克最講究的是五湖四海,你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 你是想來鬧革命,還是想借革命的名義辦一支毛家湘軍? 你到底是馬克思和列寧的門徒,還是曾國藩的門徒? 這都是很成問題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們敬愛的蔣介石一再救他,他就完蛋了。 第一次救他是因為蔣介石打過來了,共產黨還來不及殺他。 如果蔣介石不來打,再過三、五年,他肯定會被共產黨殺掉。 蔣介石一打,共產黨殺人和活埋人的工作就被擾亂了。 後來蔣介石又認他作為共產黨的領袖,各種方面把他抬舉起來了。
[00:45:04] 但是有些事情他還是能管的,例如打土豪。 這件事情確實跟梁山好漢幹的事情差不多。 打土豪得到的銀元,他自己私吞了一部分。 跟毛澤覃他們在長征臨走之前還在樹洞裡埋了一批,好像是準備有朝一日回家當湘軍,繼續搞湘獨運動的時候,可以從這些洞裡挖出銀元和財寶來。 這些事情在老布爾什維克當中是有流傳的。 所以直到五十年代,公安部還專門派人來找這些銀元。 直到我小的時候還流傳著毛澤東留下來的地主老財財寶的故事。 就像是愛倫坡小說描寫的美國人尋找海盜黑鬍子在美國東海岸留下的財寶那樣,去找毛澤東埋下的那些財寶。 當然,這些事情是死無對證的,共產黨也沒有能夠抓到他的鐵證。 如果抓到鐵證的話,早就槍斃他了。 但是江湖流傳,眾口相傳,傳播得如此之遠,大概也不是空穴來風。 而且它跟毛澤東的性格太一致了,多半就是他老人家幹出來的。
[00:46:01] 當然,你也可以想像毛澤東對於隨時有可能槍斃他的何長工是怎麼看的。 當時党命令彭德懷殺掉王佐的時候是瞞著毛澤東的,當然也是估計到毛澤東這種靠不住的富農分子很可能出於階級本色通風報信,讓王佐提前跑了。 毛澤東後來聽說王佐被殺,兔死狐悲,頓時非常悲憤,覺得不知道哪一天就殺到我頭上來了。 而對於理論上是跟他同事、跟他一起打國民黨、一直到共產黨打跑了國民黨以後主持滿洲重工業、後來又當地質副部長的何長工,卻是極其冷酷。 何長工在黨史上留下了兩封信。 一封信是抱怨說:你們在北京開黨代表會議,我是老革命呀,無數像李濟深這樣的反革命分子都到北京去開會、 跟毛主席握手了,而你們竟然沒有讓我當黨代表。 這封信不是他自己寫的,而是他唆使一個同事( 王英高)寫的,說這樣一個老革命連代表都當不上是不是有點問題? 毛澤東置之不理。 後來文革時期他落到紅衛兵手裡面,又憤怒地寫了一封信。 這一次他已經什麼都丟光了,也不用耍花招了,他就自己署名,寫信給毛說:我在井岡山時代就受毛主席薰陶教育,幾十年薰陶教育下來,難道薰陶出一個反黨分子嗎? 毛澤東對他照樣是不理不睬。
[00:47:21] 當然,我完全理解毛澤東。 我敢說,我對毛澤東的理解比余英時更多,比毛新宇和邵華更多,更比那些兩頭真老幹部更多。 我完全理解毛澤東這個相當具有女性色彩的人的內心深處。 TMD,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早把你們這些可惡的人全部殺光了。 而我居然沒有能力殺掉你們,還得讓你們最大的頭頭 — — 萬惡的周恩來自然死亡。 而我能夠做的事情只能悄悄給他使壞,想方設法耽誤他的治療,讓他去多吃中藥。 我居然不能把他明正典刑,我好窩囊呀。 對於你,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至少三十六次想要槍斃我的老布爾什維克,TMD。 我不能廢掉共產黨,自己建立毛家王朝,都是因為你們害的呀。 我現在還搞不倒你,而我已經老了,自己快要死了,也沒有精力來搞死你了,我至少也要唆使紅衛兵好好折磨折磨你。 虧你還有臉來找我? 你難道不知道我派你去地質部是什麼意思嗎?
[00:48:28] 你當初在滿洲搞重工業,是因為你們老布爾什維克跟陳雲一樣,搞蘇聯式的計劃經濟有一手。 而我老人家是江湖好漢,我TMD完全不會。 我至少是想當皇帝的人,在這個時候我非靠你們不可。 但是現在史達林已經死了,我已經跟赫魯雪夫決裂了,也就是讓你們靠邊站,你們還不知趣。 我派你去地質部,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就是剝奪你的軍權和實權,讓你跟資產階級專家打交道。 地質部是什麼地方? 是牛鬼蛇神的地方,是資產階級專家部。 我把你送到那裡去,跟文革時期把你交給紅衛兵是一個意思,交給群眾就是整你的意思。 整人有一個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把你交給你的敵人,讓你的敵人來折磨你。 在毛澤東的心目中,老布爾什維克才是資產階級,也就是國民黨系專家和北洋系專家的階級敵人。 而我只是一個投機分子,我借助你們鬥爭的過程給自己混了一個准皇帝當當。 但是我也沒有能力把你們任何一方斬盡殺絕。 我要整老布爾什維克,只有把他交給資產階級專家;反過來,我要整資產階級專家的時候,就把他們交給布爾什維克。 我把你送到地質部去,就是讓你受這些資產階級專家的折磨的,他們跟你可是有階級仇恨的。 他們的父親和祖父是被你們當反革命殺掉的,他們自己在國民黨當權的時候也是狠狠地殺過你們留在家裡面的老婆孩子和其他三親六戚的。 你們是有血仇的,你們這一對仇人在地質部好好折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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