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英雄

問她目的地是哪裡，她說墨西哥，那口氣好像就在隔壁似的。

這裡是全長 4,300 公里的太平洋屋脊步北加州段。從這裡到墨西哥還有 1,600 公里。問她從哪裡開始，她說加拿大，那口氣就像是另一個隔壁──所以她已經走了兩千多公里⋯⋯完全一個人，一個小女生。照這種距離她每天要走 40 公里。

問她什麼時候開始的，她說 7/1，希望能在 11/1 雪季來臨之前走完。這天是2019年 9/15，氣溫攝氏20多度，再前一天是將近30度。所以她還有45天必須走完全程。我提醒她氣象預報明天會有一場大風雪，在那種半年都沒有訊號的地方完全不知道氣象非常危險。

問了她那比我們一日遊大不了多少的背包，她說盡量做到極簡。四個月所有需要的東西都在裡面──包括住宿。這種極簡法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決心。

我們所在乎的跟她所在乎的，竟然沒有一樣重疊。

一天兩天如此，算是勇敢。一個禮拜如此算是瘋狂。連續四五個月如此，就沒有詞彙可以形容了。知道她要趕路，我們也不敢再多聊。得到許可為她照了張相，她也謝了我給她氣象資訊，然後我看著那個勇敢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小徑的另一端。

稍後，在一個湖邊看到一個小小的帳篷，另一個旅者已經提早收工，正靠在樹下閱讀。如果我必須獨自花半年背著背包在山裡走幾千公里，那本又厚又重又與生存無關的紙本書，應該是最愚蠢的配備。但是看到他的專注，我相信那是最聰明而必要的選擇。再看著那棵樹、旁邊那個湖和那個閱讀到忘我的身影，那一刻他應該是世界最富有的人。

山道入口處都有很大的告示牌，警告這裡是熊和美洲獅的國度，並且教導登山客如何辨識獸跡，及如何自保。在路上我們看到熊掌印，稍早在湖邊也看到山獅腳印。太陽下山之後，這裡毫無疑問會是絕對地黑暗。晚上紮營必須接近水源，所以還得跟野獸們共享資源。他已經紮好營，準備好面對黑暗。

以前訪問過一位旅者，問他為什麼要走，他說只是要面對恐懼。

我們回到小木屋，隔天繼續關機歸零的旅程。第二天一早就開始下起傾盆大雨，山上也果然下起大雪。這是一場意想不到的九月雪。不知道前一天那個資訊對她有沒有幫上忙。氣候越來越變態，未來一個月她還不知道還會碰到多少場沒有資訊的大雪。

沒有眾人夾道歡迎，沒人敲鑼打鼓助興，有一種最沈默的英雄只有自己知道就行了。這個小女生和那個選擇上山面對恐懼的旅者，都只是要做自己悄悄認証的英雄。

我陪台灣的朋友來這裡暫時關機歸零，卻在這麼遙遠的地方，意外看到一切都停留在零卻又那麼富有的人。

同時我們也看到了最心照不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