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找到人帶路非常值得慶幸。畢竟瑪洛薩琳根本不曉得巴姆薩諾蒂的住家位在何處,她完全是憑著一時的急躁在行動。如果信差再來晚一些,他們很可能就駕著這台脾氣不太好的畜蛇車四處閒繞,直到畜蛇因為漫無目的的焦躁而開始作亂。
但比起這件事,另一件更值得慶幸的還在後頭:假象就站在自家門前,身邊沒有侍衛或僕從陪伴,一個人孤零零地注視著來車。
他外套的肩頭上積沉著厚實的雪塊,整齊一致的頭髮同樣堆聚著相同份量的小雪山。這場雪並不大,因此顯然是假象刻意想讓自己顯得很狼狽、無助,需要人關心。
當假象的視線對上瑪洛薩琳時,他面無表情地抖了抖雙肩;等到畜蛇車逐漸靠近時,他才高舉雙手在空中拍了兩聲,隨車的信差立刻跳下車伕倚位,走到假象面前對他低聲說話。
這舉動讓透過車窗看著一切的瑪洛薩琳有些驚訝。從來沒有人敢在畜蛇車行駛途中跳車,尤其是面對眼前這頭心情很差的畜蛇;如果隨意跳車,他們的身體很有可能會被畜蛇粗大的尾巴甩到,運氣好的話頂多少掉一條腿、差一點則是半身殘廢。駕馭畜蛇本身就是具備風險的事情,就跟烏堪一樣。
瑪洛薩琳偶爾會想,要是科洛費存在比這兩種生物更溫馴、更適合飼養的動物,或許他們不用每天擔驚受怕?不過瑪洛薩琳很快就否定這想法。她很喜歡畜蛇,且絕對跟諾依汀無關。畜蛇是非常可愛有趣的生物,她也非常嚮往畜蛇那自由在泥土裡鑽動、在平坦草原恣意爬動的愉快生活。至少牠們不需要顧慮社交與人際關係,更不需要涉足複雜的政治算計與解讀多餘的陰謀論。
即使畜蛇吃的食物令瑪洛薩琳不敢恭維,但對照她現在的狀況,她真心認為比起當瑪洛薩琳,變成一頭全身佈滿漂亮鱗片的畜蛇或許真的比較好。
至少她不用面對假象。
瑪洛薩琳帶來的侍衛很快就來到車廂旁並為她打開車門。這兩名侍衛一路上都忍受著雪襲、坐在車廂後頭的窄椅。那是用來監視後方情況的監位,坐起來非常不舒適。瑪洛薩琳根本無法想像,他們倆竟能一路承受畜蛇的莽衝直撞,還完好堅守著崗位直到現在。原本她一直以為,侍衛兵不過就是挺著長槍握著劍柄的巡邏員。但是在優希德家族的管理下,這些侍衛顯然被贊亞戈訓練成還兼具某些特殊專長的職業護衛,而這可能還是每一家族甚至王國侍衛的基本能力而已。
瑪洛薩琳不想再去猜測他們還會些什麼。也許有一天她會發現,就連他們家的廚務都是由這些衛兵輪班負責,只因為「身為貴族的侍衛,如果連照料主人的生理能力都做不到,那他就稱不上稱職的侍衛。」嗯,如果是贊亞戈的話,非常合理。
那麼假象的家僕呢?
直到瑪洛薩琳隨著侍衛的引領下車,她還是沒見到巴姆薩諾蒂宅邸有其它人影出現,除了那位信差外。
此時,信差正嘗試從外側將門打開,這似乎是假象的命令。但很顯然的,門被鎖住了。他們到底在演哪齣?
「巴姆薩諾蒂──」
「就這麼叫就好。國王稱我為摯友、貴客,他的臣子有些直稱我名諱、有些嘲笑我是小丑。你懂小丑嗎?就是穿著很滑稽、一開口就是滿嘴笑話的東西。嗯對,就像你眼前的我一樣。」他彈了彈指,門開了,背後的信差用無奈地眼神看著他的主人,服侍這種怪人真辛苦。
信差在面露異色的侍衛們打算向他們的主人提出意見以前,從容地表示將帶領他們前往宅邸內設置的蛇倉休息。
「去吧,這一路辛苦了。放心,巴姆薩諾蒂是國王的近友,我跟他有話要談。」侍衛們夾帶不確定的情緒一一點頭,便領著畜蛇車隨信差進入宅邸。
瑪洛薩琳轉頭盯著假象,此時他正玩弄著衣袖。
「近友?這稱呼也不錯。或許在你眼裡,我跟契倫王都是裡外不一的人;確實,你想得沒錯。那一天契倫王會拜訪你,有一部分是我建議的,他本人根本沒這麼貼心。但至少你能確信一件事情:他願意把人的話聽進去。」
他揮了揮手指,又說:「不過不過,這有幾個前提:一、做人別太失禮;二、別不懂看場合說話;三、該閉嘴時就請閉嘴,沒人允許你說話就不要說話;四、面對滿桌佳餚,請千萬不要放過。」
「我犯了幾點錯誤?」她問。
「一開始,全部。不過上個禮拜妳的表現有好一點了,看來妳挺有自知之明嘛!」
「不用你說。」她道,「好了,現在我們要怎麼進去?像上次那樣?」
「不。」假象鄭重搖頭,「用走的。」
我想也是。瑪洛薩琳隨著假象的步伐走入宅邸,後頭的鐵門也隨著下一聲響指關上。
上次來時瑪洛薩琳還沒有機會、也沒有心情觀賞。她發現這座宅邸遠比優希德大宅還要寬廣許多,光是前院就有足夠的腹地可以辦一場人數可觀的盛會。如果她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她會在四周的圍牆下種滿色澤鮮豔的花草,讓灰白的牆面沒那麼死硬、草皮與腳下的走道旁,則放置佈滿藤花的柵欄與優雅的桌椅,使整個前院不會那麼單調。
她的構想其實算簡單的了,如果交由真正的園藝師,那肯定能做出更完美的安排;但無論如何,都比眼前的灰死沉寂還要好上許多。
假象看上去是個很注重外表的男人。他擁有不輸任何貴族年輕男性的顏值,高挑的身形與保持沉默時特有的氣質,但這些都被他過於講求華麗與突出的穿著給毀了;若要算上他的個性與說話調調,瑪洛薩琳絕對會否定假象算是一名俊俏男子的事實。
但,她內心的評價都不影響假象邊走邊把玩手指的興致。
等等?
「你……你的手?」
「怎麼?」
她愣在原地,雙眼緊盯著假象「移位」的手指。
「你的手指……在手背上?」
「哦對啊,因為我太悶了,有點無聊,你很無聊。」假象道。「妳好歹說點話嘛!就像現在這樣!」
「我無法理解,你身上太多奇怪的事情了。」
「奇怪的事?」他走近宅門將門推開,脫損的門軸發出尖銳的抱怨。瑪洛薩琳對此皺了皺眉頭,因為她很少有機會聽見這種聲音。「我會對你誠實的,優希德女士。現在,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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