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4|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連續平庸的不連續驚喜《洪常秀作品選評PART2》

2017《克萊兒的相機》
個人以為這部電影的厲害之處在於,所有的不連戲都可以用「克萊兒的相機」這個作為片名的物件來解釋,為何克萊兒既然已與金敏喜見過面,還正面拍了一張照片,她們在海邊見面時又像是第一次見面?因為克萊兒的相機拍攝過後的人都會改變,這也說明了何以導演在與克萊兒見面時是一個穿著,到陽台上與金敏喜見面時又是另一個穿著,而陽台上金敏喜穿著熱褲,下一個場景又變成長褲。
但是最諷刺的是變來變去最後居然又好像沒變一樣,金敏喜因為女老闆發現男導演是渣男,所以又讓她回去工作,當然你可以注意到這次她回去工作,男導演(其實就是洪常秀)的海報不見了,因此這不變中好像又有些改變。
伊莎貝雨蓓在本片裡完全是以一種陌生元素的方式置入這裡,為了表示她不是伊莎貝雨蓓,還得安排一段她與朋友的對話「我是第一次來這裡。」與金敏喜的對話也沒什麼可以琢磨的地方,大致上是一些互相吹捧的話語,我總覺得比起她,她的相機更重要。
不論是片中女老闆還是男導演性格都很令人討厭,女老闆說話沒有條理「我覺得妳不誠實而且我不用告訴妳因為這是我的判斷」,而男導演也用同樣的「判斷」修理了女老闆,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之後把她甩了(我實在是不喜歡洪常秀電影裡的台詞,很沒什麼記憶點,他的電影不說話的時候比說話好看,如果說話有什麼拍的意義,也是因為說話時人臉上會出現的表情。)之後又變本加厲,在天台上指責金敏喜穿熱褲誘惑男人作賤自己云云,什麼「我知道妳不是這樣的女生」、什麼「妳不需要靠這種東西吸引男人,妳要有自信。」完全就是沙文男刻板印象,我不是說電影不該出現沙文男,但問題是洪常秀對這種沙文男的刻劃方式實在是淺薄的令人無聊,我當然不會說這可能是洪常秀對自身過去行為的某種懺悔(即藉由展示一種惡質行為來表現一種坦承)或者是專斷的說他是在展現某種具普遍性的韓國男子形象,我只是覺得他刻劃的男性還是一如往常的缺乏魅力而且膚淺(同時對片中女性又具有吸引力,例如金敏喜會被男導演的批評影響情緒,女老闆會被男導演幾句話就被說動去讓金敏喜辭職)
電影乍看之下是女性的勝利,因為最後女導演去找金敏喜和談,但我還是沒看到男導演受到任何的懲罰,他也沒有與金敏喜進行真正的「對話」如同在片中出現的另一個男孩被伊莎貝雨蓓說有張「女性化」的臉,作為主角的女性們沒有獲得任何勝利,男性只是退場而已,她們還是會遇到類似的人,然後著迷其中,相互仇視。
2017《那天以後》
那天以後是一部非常令人厭惡的電影,軟弱卻又想腳踏三條船的男主(精神上堪比人渣誠),潑辣又刻板的老婆,愛哭又毒辣的小三,以及直率又無辜的金敏喜,電影以一種不知有意或無意的方式去擾動時間,這是洪常秀刻意的設計嗎?這樣的設計是要表達某種渣男無意的記憶薄弱嗎?(換言之不是一種有能的惡意,而是一種無能的惡意)比如在金敏喜一陣子之後再回到出版社去找那個當初為了小三把自己逼退的老闆,她發現對方完全不記得自己而是用一種假裝親暱的方式在對話(而這時小三已經不知去哪了)直到她發現之後對方還一副狀況外的樣子,這可以說是一個無能渣男的極致了。
我並不是討厭電影裡的渣男形象,我就很喜歡《白夜》裡白天不工作晚上上街晃的馬斯楚安尼為了不讓意外邂逅的古怪女孩找到其昔日愛人,所以把女孩託付他的信給扔掉不幫她寄出。
具體來說而是討厭一種毫無魅力的渣男形象(然而這種渣男形象吸引著片中女性角色卻又證證成了在她們眼中這還是很有魅力的),我並不是就道德上在厭惡這部電影裡的渣男,而是就美學上來厭惡這部電影裡的渣男,因為他呈現著一種寄生蟲的樣貌,總是必須附著在其他生物上生存,所以當他讓小三離開時,金敏喜一來,他又開始用著他那日積月累的社會地位在有意無意的推銷自己,總而言之就是舞動著自己短小又無力的觸手,希望讓對方接納自己的寄生(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洪常秀的男主一直讓我想到瑞克和莫蒂裡的傑瑞,而洪常秀的女主則會讓我想到貝絲,在科幻冒險動畫《瑞克和莫蒂》第二季第七集之中,瑞克帶著女兒被絲跟女婿傑瑞去宇宙婚姻諮商所,在這裡婚姻不合的男女雙方會被要求用一種儀器具現化出自己腦中對方的形象,藉以讓雙方知道彼此對於對方的看法。
傑瑞具現化出的貝絲是一頭巨大有力的異形,而貝絲具現化的傑瑞是一條蟲,結果異形命令那條蟲與她合作,兩個人成功逃出了監禁籠,開始大鬧宇宙婚姻諮詢所,被嚇倒的婚姻諮商師說:「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病態的婚姻關係。」
這種弱攀附強,強接納弱的狀態基本上打破了純粹的強弱邏輯,而是形成了一種互補關係,換句話說在這樣的關係之下雙方都不必改變自己而且證明了對方的價值,但同時雙方又互相憎恨對方限制著自己卻又無法擺脫對方,如此一來就像鬥獸棋一樣形成了一種在極限處消除的強弱關係。)
但或許要我們討厭這種渣男的形象正是洪常秀的目的,那麼恭喜他,他做到了。
但是《那天以後》毫無可取之處嗎?
正當我對這部片的忍耐處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金敏喜在計程車上與計程車司機對話的戲讓我直接給這部片上升了兩星,對話的內容倒是不重要,然而她那細微的表情轉換還有那美妙的光影流動讓我對這部片在最後還是找到了「那連續平庸中的不連續驚喜」。
所以我才會說洪常秀有佈置一個陷阱,你越討厭片中的男主,就越有可能喜歡片中的金敏喜,但是你猜怎麼著。
這樣來說你還是算喜歡洪常秀因為臭水溝與寄生蟲是他佈置出來展示這朵素雅之花的。
2018《草葉集》
這部電影其實有點像《洪常秀感謝祭》之前他電影裡頭的演員不少回來演這部片(可惜權海驍沒演出這部),講述一對又一對展示在咖啡館的男女關係,在這部片裡難得的是金敏喜總算不與老男人戀愛或者分手過了,她變成了一個咖啡廳裡的觀察者,一邊聽一對一對的人們談話,然後發表一些膚淺的評論,我們作為觀眾的特權正是可以見金敏喜所見,聽金敏喜心理所想的話,她在這部片裡頭剪了個似女學生的髮型,可能是為了配合裡頭的發言,當然少不了的還有老男人對她的搭話,不一樣的是這次她拒絕了而且狠狠在別的地方嘲諷了這個「如瘋子一樣的男人」
在草葉集裡頭,我們看不到誰能真正逃脫這個空間,主角群短暫離開,然後又走回來,就像金敏喜的弟弟與他的女朋友中間與金敏喜分手,但電影結束時她們又回來此地穿韓國古著拍照,而一開始在吵架的男女(女方認為男方害死一個作為他們共同朋友的女孩)後來也和好,而另一邊則是一個男人為其朋友的死而責備另一個女人,你可以看到洪常秀有在平行呈現兩性遇到相似問題時的差異,很明顯男性都佔有了某種優勢,而當男性是上風處時,其對於談話的對方產生了更強的壓迫感,而在另外一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老演員嘗試找一個女人求助,希望對方提供居住點,而對方沒有買帳,後面我們會知道他曾經嘗試自殺,現在「自殺」這個詞貫穿了三桌。
而在戶外的另一桌,則是另一對男女,男方想要追求女方,於是弄了個「一起同居十天以增加創作靈感」(洪常秀裡的男人總是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提出這種要求,你不能說他們很狡詐,事實上狡詐的是洪常秀,因為洪常秀往往將這些男人設定的好像沒有心機,也就是說她們好像只是想都沒想就提出個簡單的要求而已,也就是說最後反而有心機的是觀眾自己了)的提案,結果被女方婉拒,接著這個男人還大言不慚的說戀愛很棒之類的,隨即提出第二個要求,要跟女方吃飯,結果女方以稍後有戀人之約為由婉拒了,然後男方就注意到咖啡店裡在觀察其他人的金敏喜,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男人很像洪常秀的化身,因為他可以看到金敏喜看其他人,就如同導演一樣,甚至後面也是他先出聲要金敏喜加入他們的餐桌的,他知道金敏喜要什麼,同時我們這一個段落還會知道他早就結婚了,所以他前頭的發言包括找女人同居一起「創作」的發言都是出於一個已婚男人的嘴裡。
不久之後我們看見女方在等待,洪常秀用一個樓梯,一個窗邊,一個一樓座椅的調度,展現了她焦慮到喜悅的情緒轉換,但也告訴我們她被放鳥了。
於是後來理所當然的她會投向一開始拒絕的那個男人的懷抱,這些是洪常秀的小設計,旨在說明理想的愛情只是一種稀少狀況,大多時候人們不過是相互遷就一下罷了,說到理想的愛情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組少男少女,那是金敏喜弟弟還有弟弟的女朋友,兩個人在飲料店裡被金敏喜給考驗,關於真愛的前提應該是理解,而無法理解對方意味著真愛的不可能,也就是說拐著彎說兩人不過是過家家。
金敏喜當然是在欺負這兩人,如同弟弟雖淺薄但有道理去反駁「哪有人能夠完全理解他人呢?」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不那麼喜歡洪常秀,因為他喜歡丟出一些乍看很有道理時則很笨的話給金敏喜講,然後讓金敏喜用這些話試圖去戳破某些人際關係的虛偽,但問題是這些話根本說不上是什麼令人為之一亮的見解,最後就只會讓人認為金敏喜演的角色是在無理取鬧而已,所以你看洪常秀又在設計觀眾,讓觀眾不自覺的去同情金敏喜這個演員而不是金敏喜的角色,但是洪常秀之所以讓金敏喜不斷的以不同名字卻是一樣的相似的姿態去介入人際網路,一個戳破者,就是為了建設洪常秀宇宙的設計,而在洪常秀宇宙裡,金敏喜的角色叫什麼名字實際上並不怎麼重要。
電影結尾,金敏喜如願進入了她原本無法融入的人際網路,她加入了那一桌,你知道剛剛不加入現在加入的關鍵是什麼嗎?因為洪常秀的化身這時出去抽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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