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心得│朴贊郁的蒙太奇：哥就是任性，因為個性就是一切

更新於 2022/04/17發佈於 2022/04/16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您有沒有這種經驗，看電影不管卡司、內容，直接看導演名字就決定入場？對我來說，因信任而看的導演，香港是杜琪峯，韓國就是朴贊郁。

(台灣呢，其實是連奕琦，但之前他去中國拍的《破．局》太讓我失望，這個部分我在詭扯的心得文裡花了一些篇幅抱怨。年初《華燈初上》宣傳夠力，但我對製作人沒有好感就沒想看，後來發現連奕琦是本劇導演才拾回信心，即便我知道導演在連續劇發揮的功能不若製作人強大。)

朴贊郁是誰呢？

如果要為自己寫墓誌銘，他會寫：「他一生拍了69部長篇和35部短篇，寫了48部劇本。身為一個電影導演，他算是比較不自私的人。」
《朴贊郁的蒙太奇》收錄朴贊郁在「復仇三部曲」成名前後為雜誌、報紙寫的文章，上述的墓誌銘也是在那段時間寫下的。直至2022年的現在，他的作品持續累積中，新作《分手的決心》即將上映。他不只在韓國拍電影，也和世界各地與國際影星們合作。身為一個熱愛電影的導演，他算是比較國際化的人。

我在大學時期剛開始接觸韓國娛樂，對韓國電影卻一無所知，初次認識朴贊郁源於2004年由日本、香港、韓國各別拍攝的三段式恐怖電影《三更2》。香港導演陳果拍的《三更2之餃子》在金馬獎上大放異彩，令我印象深刻；然而韓國代表朴贊郁《割愛(Cut)》也不容小覷，殘酷又直接的華麗暴力和九把刀的小說《異夢》情節固然有點雷同，然而《割愛》能在短短篇幅裡深刻描寫人性醜惡，藉此揭下偷腥導演的偽善。如果把電影和小說放在表演藝術的層級一齊比較，朴贊郁在《割愛》留下的餘韻遠超於《異夢》。

之後我又補完《JSA安全地帶》和被稱為「復仇三部曲」的《我要復仇》、《原罪犯》、《親切的金子》，當時還是笨蛋大學生的我智識有限，有看得懂的，有看不懂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歡《親切的金子》裡呈現出來一種節制卻殘酷的氣氛，令我著迷的還有音樂和畫面設計，喜歡到當時我的電腦桌布好長一段時間都是《親切的金子》電影海報和劇照的輪播。

《親切的金子》是羅美蘭第一部電影作品，她飾演金子的獄友，在金子出獄後幫助她的復仇大計。上圖是她飾演出獄後的雕刻之作，看得出來作品主題很符合電影主旨「女性的復仇」吧(笑)

後來又有《下女的誘惑》，關於追星的部分我在〈韓國〉遊學首爾。之十：誰不喜歡電影呢？提過我的瘋狂行徑了。我後來還買了朴贊郁在拍攝電影期間的攝影集《아가씨 가까이》，除了有河正宇和好兄弟趙震雄對望、金泰梨想討好金敏喜的動作表情，還有河正宇站在遠方庭院怒瞪狗仔導演朴贊郁的趣味畫面，我對這本攝影集簡直愛不釋手。一方面出於對電影的好奇心、對演員的喜愛，另一方面也是折服朴導捕捉畫面和視線的敏感度。

導演其實蠻帥的

《朴贊郁的蒙太奇》

對我來說，會想看名人寫的文章，一來是好奇他們的觀點和生命軌跡，二來也是想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像他們一樣那麼優秀。我通常找不到後者的答案，因為那些答案根本無法參考(倖存者偏誤)，甚至名人們之所以能一枝獨秀，也正是因為他們無法複製的人生際遇。看完《朴贊郁的蒙太奇》後，我只能再度感嘆藝術家和平凡人賴以生存的信念差異之大。比如說，他寫到從事電影藝術：「第一是個性，第二也是個性。個性優於一切」，我只想到「社畜講究個性的話會被同事討厭、被老闆釘死」，我也好想任性啊……

扯遠了。
總之，我想說的是，讀者可以從這一本讀到朴贊郁對於電影藝術的觀點，還有「復仇三部曲」的相關故事和歷程。除此之外，他在文章中也常提到妻子女兒，不按牌理出牌的藝術家老公、藝術家老爸，讓這個家庭看起來很有趣。

比如說他提到老師出了一項「寫家訓」的作業給女兒，他跟女兒說沒這種東西後發現女兒正準備蘊釀三小時的哭戲，立刻擠出「不行就算了」這個家訓。這個家訓被老師退回，朴導還不甘心地寫文章回給老師，試圖說服老師「不行就算了」的哲學意義。

又比如說女兒很想養狗，偏偏他對狗毛嚴重過敏，所以無法養狗。有一次女兒一本正經地問媽媽，能不能讓爸爸搬出去住，結果招了一頓罵。朴導聽了此事也很生氣，於是叫女兒過來訓斥：「我也跟妳一樣喜歡狗，但因為狗毛過敏沒辦法養，才養了妳。」結果他和女兒一樣，被老婆狠狠罵了一頓。(我看到這段忍不住笑出聲)

Behind the Scene - 復仇三部曲

作為孵育電影的造夢者、實踐家，朴贊郁有很多祕辛可以分享。當初笨蛋大學生我本人看不懂的《我要復仇》，原來許多畫面、音效、角色設計都有意義。這部片他拍得有點任性和實驗性，因此票房反應不佳，他也不斷拿出來自嘲。

《眾人之聲，電影如何成形》則收錄了《我要復仇》工作團隊寫的片段，攝影、燈光、演員、梳化…由不同的人紀錄著當時的點點滴滴，彷彿在看文字版的電影幕後花絮。從一開始的卡司敲定、拍攝時對導演任性要求的抱怨、劇組發生嚴重車禍(看到副導的丈夫寫下：孝映的記憶漸漸恢復了。現在她再也不會跟護士說，把那個不認識的大叔趕出去了。短短一行，卻讓我鬆了一口氣。)、拍裸露戲時保護裴斗娜清場，這時就是男攝影師的休息時間、申河均被宋康昊真的打得一臉是傷……

朴贊郁很不喜歡接受記者採訪談論自己的電影作品，有時候就只是這樣拍了，記者卻硬要套一個說法；有時候問題千篇一律，回答到他都生厭了。因此本書出現專屬朴贊郁的特別文章體裁「訪問我自己」，由他一人分飾兩角自問自答，一個是沒禮貌兼一針見血專戳軟肋的發問者，一個是不客氣又任性的回答者。

你何時變成了一個重視票房的導演？
為什麼大眾不喜歡你喜歡的電影呢？
也就是說，你做了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怎麼會變成這樣？
(嘆口氣)怎麼又是復仇……
你打算拍這種殘忍的電影到什麼時候？是因為沒有自信拍浪漫或喜劇片嗎？
你接受訪問時說過：「我知道票房公式，但我不想為錢放棄自己的特色。」這種自信源於何處呢？
感覺你最近胖了很多，攝影記者都說拍出來的照片不好看。你不想受訪該不會是因為……

光看上述摘取導演本人對自己的發問，是不是可以領略到朴贊郁的幽默呢？我真的是邊讀邊噴笑啊～

B級電影講座

平常我也說我喜歡看B級電影，但對於這個名詞的歷史和定義一直很模糊。朴贊郁是B級電影狂熱者，只要一寫到這個主題，他就能淘淘不絕信手捻來，甚至還列了片單。我以為的B級電影，是相較於主流商業片更冷門、粗糙、小眾、粗俗暴力、惡搞幽默的邪典電影(cult)，事實上「B級電影」的名稱和概念其實來自於好萊塢三零到五零年代的低成本電影。當時電影分成眾星雲集、大投資的A級片和沒有明星、沒啥佈景的B級片，B級片的存在是為了充份利用劇院資源(買A送B)、閒置人力與佈景。由於B級片在不被期待的情況下被製造出來，反而激盪出低成本能做出的最大創意，也滿足那些也許不喜歡A級片的小眾族群。

美學源於經濟學，意思是如果物質條件不同，自然會產生不同美學。更簡單地說，低預算電影具有其獨特的魅力。
摘自《一切的一切，始於個性》-我愛B級片

朴贊郁寫了很多B級片賞析，從畫面、音樂、演技、運鏡分析背後的意象和精采之處在哪，文字裡充滿他對電影的熱情。他的文風果然就像個喜歡B級片的人一樣，大膽跳脫常理，毫不猶豫地表露他與主流不同的想法。在這個太講究政治正確的時代，當我看到他坦盪盪地寫出對保守主義角色的同情時，忍不住覺得精采就摺了書頁(我通常很保護書，絕對不會劃書或是摺角)。

他在《艾佛利的房間》提到詹姆士艾佛利的電影：

《末路英雄半世情》的普利司先生是個無可救藥的法西斯主義者。《長日將盡》的主角是把忠於貴族當成天職的僕人。但我們應該銘記，電影中主角的理念和導演的理念並不一定相同。艾佛利明白他們都是不符合時代的人物，終究只會在留下苦澀的餘韻後銷聲匿跡。
(中略)
我們也應該對艾佛利的保守派主角持有惻隱之心。但我對那些主角的同情似乎過了頭，甚至覺得他們太有魅力了。如果說這是罪過，那我也無話可說。

從前有個好萊塢

雖然讀完書後吸收了很多關於電影的知識，朴贊郁導演也提到很多可以做為學習片單的電影，畢竟時代還是太久了。如朴贊郁導演所言，現在很多重拍經典選擇了創意十足的B級片，B級趣味也漸漸成為主流。因此我決定觀賞堅持B級片風格的主流導演昆汀塔倫提諾2019年的作品《從前有個好萊塢》複習一下朴贊郁導演B級電影講座裡提過的東西。

雖然我不是昆汀迷，他的電影我也不是每部都看得懂，我卻很喜歡他的拍攝風格。《從前有個好萊塢》就像他之前的作品《惡棍特工》炸死希特勒一樣，狠狠教訓了曼森家族事件裡的壞蛋，因為我看電影前已經有背景知識了，電影看著看著，忍不住鼻酸起來。

改編近期事件而且翻轉結局的劇情設定，需要勇氣和任性。
整部電影的劇情主要是由李奧納多演的過氣西部牛仔演員瑞克，和布萊德彼特飾演的硬漢替身克里夫兩人為主線，過氣演員瑞克對自己職涯的無所適從和絕望感，受雇瑞克的動作替身克里夫提供陪伴，時不時鼓勵瑞克。沒有太多工作機會的瑞克努力確保克里夫的收入，而克里夫總是識時務地陪在脆弱的瑞克身邊，兩人友情令人感動不已。就在兩人決定分道掦鑣前特別大醉一場的那個晚上，想要大開殺戒的曼森家族找上了瑞克家，引發一場大騷動。

而現實生活裡被曼森家族殺害的莎朗蒂，在電影裡面只是住在瑞克家隔壁的鄰居，有時候和友人相聚吃飯，有時上電影院看看自己的演出，懷孕的她什麼特別的事也沒做，甚至連曼森家族和克里夫、瑞克正在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有一篇影評寫得超好，作者認為這就是昆汀式的溫柔，他讓現實中倒在血泊中悲慘死去的莎朗蒂在這個架空的故事裡活得如此平凡無奇，完全沒有涉入這個莫名其妙的事件中。改編成這樣，我覺得這就是昆汀的任性。

除此之外，李小龍和克里夫對打的場景也引起很多李小龍迷的反彈，因為劇中看起來，李小龍像是一個很會吹牛卻沒實力的武打明星。事實上昆汀是李小龍迷，所以才會在《追殺比爾》裡讓烏瑪舒曼穿上黃色連身緊身衣。他一定有想過這樣的拍攝會引起反彈，他辯解著，觀眾仔細看就會發現李小龍和克里夫的對打是五五波。他呈現出李小龍拍片時與對手真打的負面形象，這也是昆汀的任性。

這大概就是朴贊郁所說的：「第一是個性，第二是個性，唯有個性勝於一切，個性就是窮苦藝術家的唯一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