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釀私信｜楊小黎 ✕ 莫子儀 #4｜因為有愛，相對地一定會有恨吧

親愛的小黎：

你問了一個好問題⋯⋯我自己會怎麼當個推薦者呢？確實常常要推薦自己的作品時，腦袋都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最後只會說「希望大家會喜歡」⋯⋯是不是無聊透了？

記得以前上電視宣傳作品時，總會應電視台邀請，錄下「精彩節目，就在ＸＸ」這樣的宣傳詞，想必你也有遇過。這樣的廣告，為戲、為演員都達到宣傳的效果，其實是很好的曝光。

但每每在做這件事時，心裡都默默想著：要是電視台其他節目並不好看呢？或若是其他節目都很好看，但我的演出很糟呢？那我不就是對著觀眾在說謊？所以每次都在心虛又強裝鎮定下錄完⋯⋯

遇到需要直接推薦自己作品的時候，往往心裡也很是彆扭；好不好看，喜不喜歡，應該是觀眾的權力。自己演完，然後自己說很好看，好像怪怪的⋯⋯

我想我最不會的，就是自我推銷吧。

想起大一時，有一次課堂上要實務練習 audition，有個題目也是自我推薦，類似「專長」的表演。我帶了一條延長線和跳繩，報告教授我的專長是「忍耐」。然後我把延長線纏繞在脖子上，勒住自己無法呼吸，接著開始跳繩，最後跳到整個頭都發紫。現在回想起來真不知道當初自己在想什麼。但那時我應該就是認真地覺得，我能推薦自我的特長，就是忍耐吧。

很多人常常問我為何這麼低調不太愛說話，我想除了性格本身孤僻之外，也有一些一廂情願浪漫的想法。

以前常在自己的粉絲專頁寫給大家的話，就是請原諒我的不善言辭；我將所有能做的事情都放在角色當中，努力做好演出，就是我對支持的朋友們最大的敬意與感謝。

同樣的在演出之後，我也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演出裡，其他的似乎也無需多言了。

這樣的態度也許源自於以前在學校的訓練：我們不該為自己的演出辯解，要承擔所有的一切。觀眾沒有必要去理解你是否抱病演出還是為戲犧牲什麼，要因此而同情你，或是獲得掌聲嗎？觀眾不理解你的作品，那就是你沒有做好傳遞的工作，難道要在演出外另附一張解釋說明嗎？

重要的是作品本身，若真的好好地完成了演出，那能被觀眾感受到的就會如實傳遞，若沒有則是某方面的失效；我們該做的是自我檢討，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以及這是否是我們預期想達成的目標與作品。對自己的最高要求，除了是本身應盡的責任之外，也是對觀者、對角色最基本的尊重與敬意。

這些嚴苛的態度當然也僅是某種自我警惕的要求與選擇；創作或行為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標準。作品的宣傳，在行銷上或許是另一個議題；但在演員的本分上，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盡力去將演出做好。在這之後，就算我們只是簡短地說「誠心邀請大家來看戲」，相信那些作為一個演員該做的，你願付出與努力的，都能在作品裡，透過角色真摯地被傳達。

謝謝你跟我分享工作上的心得感受，我其實很佩服你在各種領域中不停地嘗試、努力。前幾天跟朋友聊到這件事，他說他好期待看我主持行腳節目，期待看到我冷場靜默無語時漫長的沈默。我說我一定會被導播罵死，而且根本沒人會想看吧。

這幾年在拍戲時，若時間允許，我都很喜歡和來客串的臨時演員聊上幾句。他們有些都來自各行各業，有自己不同的故事。記得多年前遇到一位數學教授，來客串演出只有一場戲的計程車司機。也許就技術上來說，他不熟悉拍攝工作所以顯得些許僵硬緊張，不是有許多經驗的表演者所以對鏡頭不熟悉；但他透過計程車司機表達角色的孤獨時，他的生命經驗卻豐厚地讓你無法不聽進去他說的每一個字。這些人除卻臨時演員的身份後，就如同你我除去主演的角色後，都是在這個世界裡的一份子，也是一個在人生裡擁有許多故事，經歷許多風雨，嘗盡冷暖，能和你分享生命點滴的長輩或朋友。

前陣子朋友跟我聊到，不要輕易失去信念，需要的人在那一刻就能得到陪伴與幫助。常常演出前在舞臺上看著偌大的觀眾席，不論演出成敗，期許自己今天一樣要將本分做好；兩千位觀眾裡，哪怕只有一位能因為今天的演出得到些許溫暖或慰藉，那也是自己能參與作品的榮幸。

是啊，你說的沒錯，我們在生活、生命裡體會、感受到的一切啟發，藉由不同的媒介轉化，並分享給觀眾，那也是我們身為演員、媒體工作者、創作者的意義與使命。

至於你說的黑暗，不要擔心，就像我的黑暗可能連白晝都能吞噬。我們也都只是一般人，因為有愛，所以相對地一定會有恨吧。演員的敏銳讓我們更能接受所有情緒，只是如何面對它以及如何詮釋它？如果能理解那些黑暗從何而生，為何而來；是自我的，是角色的，是眾生的，還是世界的，就能體會到背後的傷痛與不捨，那暗裡也就是光。你說是吧。

希望你們宣傳一切都順利，很開心台灣疫情趨於穩定，劇場也可以慢慢恢復生機了，秋天再邀請你來看我的演出。

收到你的信的這天，剛好去參加完朋奉哥的告別式。想到去年底寫下的幾句短文，在朋友們的留言末端是朋奉哥的回覆；他說還有人這樣說話，真是難得，謝謝你。我其實挺不好意思。他總是如此率性又如此親切。信末也把當時自己寫下的短文分享給你，希望在這條路上我們都能保有原來的純真快樂，也祝你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