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緊鄰著雨季的短暫交談

場景：排釦的房間窗台

人物：排釦、Alisa

時間：一個天早亮但積著灰雲的清晨

（排釦在坐在窗台上從他的菸盒倒出最後一根菸，然後伸手把菸盒放到窗外漲高的水面上；他看見Alisa，坐在她倒放的傘上，慢慢漂了過來。）

Alisa：（撿起水面的菸盒）我還是學不會抽菸。

排釦：抽菸是我唯一學會的事情。（伸手拉住Alisa向上的傘柄輕輕拖曳過來）欸，Alisa，你要不要過來我這邊坐著，感覺快要下雨了。

Alisa：呵，快下雨了。（跨向排釦的窗台，坐定後收起水面上漂浮的傘，甩乾）我把我的盆栽忘在外面沒收進來。

排釦：你的盆栽不會怎麼樣的，最多是淋點雨。

Alisa：不，那會很糟糕，非常糟糕（把玩著菸盒）盆栽已經是我最後剩下的東西了，也是我唯一能掌握的——好煩，我平常都只澆半杯，誰知道會下雨。下這麼久的雨。

排釦：的確。再這樣下去你的盆栽會澆太多水，然後漂走。

Alisa：漂走。喔討厭這樣我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我連這支破傘都是撿來的。

（Alisa彈開原本收好的傘。傘用力地張開，微微顫抖搖晃，突然之間傘骨應聲斷裂，歪垂下去像一隻蒼老的手。）

Alisa：Shit。（把壞掉的傘丟向窗外並看著它流走）

排釦：我有菸，但這是最後一支了。

Alisa：那不一樣。你可以再去買，等到街上的積水都撤掉，店裏重新運來一車一車的貨物，貼好標籤，擦乾淨它們窗玻璃上的泥沙，叮咚，等到整條街重新開張。

排釦：那不一樣。這是我爸給我的。

Alisa：那不一樣。你爸會回來。

排釦：不，他不會。

（沈默）

排釦：我爸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跟我說過一個故事：或許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是虛構出來的。虛構的意思是，上帝所捏造的一顆巨大、並且空心的球，我們都拿著它玩得很開心。當然偶爾會有一些跌倒之類的意外發生啦，不過大家當然還是很喜歡這個遊戲。

Alisa：然後有一天球破了。

排釦：對，球破了。大家發現裡面都是空氣，他們全都被騙了。這已經不是一顆球而是一條他媽的爛橡膠皮。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停頓）

我爸死了。

Alisa：告訴我這個故事的結局。

排釦：我也不知道，他還沒說完，或是這個故事根本沒有結局。

（排釦把他的臉向窗外傾去，淚水便從他臉上流進又淹高了一些的水裡）

Alisa：⋯⋯是那個洞的關係嗎？

排釦：幹，那個畫面是，整座海都凹陷下去了，他也是，他和他的船掉進去那樣子的黑暗裡，被壓得很扁很小⋯⋯他們就這樣失去，不存在了。

Alisa：那你不該難過，就當作是另一個不小心搞丟的故事，忘了它。

（停頓）

不然不要當作故事好了。

（Alisa轉身面向窗外，脫下鞋襪，腳趾浸入水中來回擺動。）

Alisa：假如、假如等一下下雨⋯⋯

排釦：假如這是末日。

Alisa：⋯⋯我的盆栽會像你說的，被澆太多水然後漂走。假如下雨的話我就從這裡像這樣跳下去，游去跟我的盆栽會合。

排釦：說不定你找不到它。

Alisa：我會。

排釦：它超出了你的掌握。（用力地吸了一口手上的菸）知道我為什麼戒不掉菸嗎？因為這一支小小小小的菸和它脆弱的火花，已經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能掌握的東西了。

（排釦把菸在窗台上捻熄）

Alisa：但我握不住我的盆栽，它長滿了刺。

排釦：為什麼？

Alisa：（直視排扣）就是，你說的那顆球砸倒它的時候，球也會被戳破。

排釦：聽起來可以讓故事結束。

（天空有亮光閃過，過不久雷聲響起。）

排釦：可是我不知道⋯⋯總好像還有什麼會無限延續。

Alisa：雨停了還是會繼續下下去。

排釦：我握不住的是沒被給出的結局。

Alisa：也是。說不定我們也只是某種還沒失控的盆栽。再見，排釦。別難過，這只是一個過長的故事。故事總是像打不盡的死結。死的還是我們。啊，排釦我無意冒犯。關於你爸我是真的很遺憾。

排釦：反正他給我的菸我也都抽完了。再見，Alisa。

（Alisa很快滑進混濁且看不見底的洪水中，一次一次舉著手臂順著浪游。排釦盯著那背影直到它消失。他嘆了口氣，關上窗並上鎖，遲疑了很久後也拉上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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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差點把草稿就忘在電腦裡沒發出去。想起來這也是好久以前的五月寫的，只是覺得再不貼些什麼部落格又要荒掉了。

甚至還是戲劇社課的劇本作業。之所以真正想發文也是因為在整個戲演得極差的學期裡這份作業是第一個獲得社課老師稱讚的作品而又一時受寵若驚便突然決定自己下學期留社了甚甚甚至選上了社長⋯⋯

當然在讀劇發表時聽起來比書寫時好上許多。老師說很像一個叫《無辜》的德國劇本，在學期初讀過那劇本的我暗自覺得心虛。原來暫時還是擺脫不了他人的口音啊；長期以來的寫作仍困陷於擬仿。但被糟蹋掉的故事我還是十分喜歡，來自城市大雨滂沱淹浸腳趾的灰色白日，夾雜家鄉小鎮殘影般的薄軟印象。Alisa和排釦的確相同於之前的短篇（或許是因為自己太喜歡那篇而產生把近期寫的短篇都暗中連貫起來的想法；同時也感到，捏造一座宇宙出來真的是浪漫無比的事情。）

修改時才發現各種矛盾和邏輯雜亂之處（不對啊我覺得後面意象的整合根本不是雜亂可言了吧更接近一種極不耐煩又粗糙的爛泥手法）後來索性不改了也僅僅當作一份紀錄聽起來心安理得許多。還是會想把故事認真地接著寫下去，不過暫時決定那就是未來的事了。

近日幾乎不寫了連日記也是。偶爾還寫一些信。令人快樂的事情不多，但是一件也足夠。

倒數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