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8|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我只是忠於我自己

疫情下的小人物生活--訪談一
訪談&撰文 / Ting 受訪者:Al,醫療從業人員,今年初剛轉職到一間地區醫院。 年齡:30歲 座標:西雅圖 訪談時間:6/14/2020 《訪談》 我跟Al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了,我們好一陣子沒見,都還沒來得及更新她轉職後的酸甜苦澀,就先被新冠疫情插了隊。有關疫情的開始,Al回想,當時在美國的她確實資訊不足,她知道有這個病毒存在,但並不知道這麼嚴重。一直到二月回台灣過年,才感受到病毒的嚴重性。她在日本轉機,抵達日本機場時都還沒人戴口罩,但有觀察到好幾個華人樣貌的旅客在大量購買口罩,那時心中開始感受到疫情似乎比她想像的嚴重。一週後,當她再從台灣經日本轉機時,幾乎亞洲面孔的人都戴上口罩了。(這中間經歷武漢封城)後來,Al回到西雅圖、回到醫院上班,她戴了兩天口罩後,就把口罩拿下來了,因為那種格格不入、文化上的歧異,讓她在職場上感到相當壓迫。
Al:「我連戴口罩都擔心,他們會不會因為我這個舉動而評價我這個人,或者評價我的專業,這對我來說是個壓力。我戴口罩只是想保護自己、保護其他人,但一個單純的舉動,背後卻不那麼單純。」
Al:「雖然近幾年盛行那種只要你沒有做錯事,不要在意其他人怎麼看你。但當你處在還不熟悉、還在建立信任感的環境,才發現其實並不容易。」
後來,隨著中國疫情越來越嚴重,Al意識到接下來醫院可能也有染疫的風險(當時美國尚未爆發),她不知道醫院防護物資是否足夠,於是向主管詢問,但卻遭到主管的奚落......
Al:「主管用很戲謔的口氣說:『Oh Al, you want to save our lives.』他在走廊上走過,經過很多人來到我的位子。那個當下,我感覺蠻不被尊重的。」
事實證明,醫院的防護物資遠遠不夠,加上Al的同事確診了,終於讓整個單位正視疫情的嚴重性,卻已經為時已晚,已經買不到防護物資了。後來Al透過自己的人脈,主動向外界募集口罩,稍稍緩解了口罩缺乏的危機。Al提到在這過程中自己心裡有過猶豫,因為如果募集到口罩,緩解了口罩短缺,卻也同時緩解了主管沒有及時通報醫療物資不足的疏失,會不會反而助長了這樣的行為,長遠來看未必是好事。幾經思考後她還是決定這麼做,因為她希望自己和工作夥伴都是安全的。 我:「透過你的描述,我腦海中有個畫面,好像你的『大我』和『小我』在拉扯,最後,大我贏了。我發現,你考慮事情的時候,都會考慮到別人,你的個性就是這樣嗎?」
Al:「其實我不是一個很常發言的人,私底下的我是比較沈默的。但我好像從小時候開始就會為了權益發聲,不管是性別也好、公平正義也好。這可能跟我小時候的經驗有關。我國小的時候,有一次經過一個暗巷,看到一個男人疑似性騷擾一個女學生,我腦海中閃過幾種可以幫她的方式,但最終我選擇離開。這件事一直留在我心中,我有很深的罪惡感,會指責自己當時為什麼不行動。可能這個經驗成為我之後為什麼會去發聲、去幫助別人。」
Al:「但這幾年在美國的經驗蠻挫折的,文化上很不同,很多人勸我少管閒事,我也體會到並不是我去幫助別人,別人就要接受。」
Al敘說了小時候因為暗巷經驗而生的罪惡感,轉變成她在決定是否幫助別人的這條路上,督促自己行動的力量。然而,來到美國後東西文化的差異,助人變得需要考量更多面向,幫助與轉身之間,她還在學習。
防疫生活的標準配備
防疫生活的標準配備
我:「回到疫情的主題上,當時主管和同事們都知道疫情的嚴重性,你心裡會不會有一種:『你看吧!我早就跟你說了!』的感覺?」(我的語氣是不以為然的口氣)
Al:「有耶!但我心裡比較多的是無奈,覺得我能做的都做了!」
我:「這跟你描述小時候的經驗不太一樣,以前的你會有罪惡感,但現在是無奈。過去幫助別人的經驗,跟現在有什麼不同嗎?」
Al:「以前幫助別人,如果沒有解決,我會一直指責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夠,想盡可能去滿足別人的需要;但這幾年,我覺得有些事情就是注定會發生,你只能做你能做的,這個世界不可能按照你想的去運行。現在也比較懂得珍惜自己,如果你不接受,或者把我的幫助當成理所當然,那我會覺得我應該要保護自己。」
我:「從這當中我看到了釋懷,好像你表達你的心意,如果對方不接受,或者,你行動了但事情還是發生了,你不會責怪自己,你也就放下了。這好像是一種,我做了我能做的了,你的責任你要自己擔。這是不是一種你和他人之間界線變清楚了?是一種成熟的過程!」
Al:「對對!我覺得這是一個不斷在學習的過程,人跟人之間好像沒有一個絕對的界線,是來來回回動態的過程。包括這一次在辦公室經歷到的,今天我有一個善意的提醒,如果你覺得不適用,那我只能尊重你的決定。當然這當中有很多是我們需要集體承擔的,比如說這一次的疫情,最後走到現在這樣,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一開始大家太輕敵,也有文化、教育、資訊的不對等造成的結果,很無奈的是我們必須要一起承擔。」
我:「你覺得這次疫情,帶給你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Al:「我覺得是看到人性的善與...我不要說惡好了,它比較像是恐懼。同一件事情,有些人會轉化成對別人的幫助、對社區的付出;但有一些人可能會傾向於保護自己多一點。看到這些事情的過程,我都在學習怎麼跟他們相處,特別是跟一個時時刻刻都在保護自己的人;而對於善的人,我也在學習怎麼欣賞他們。或者說,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我想知道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是我能學習的。」
訪談至此,我感受到疫情帶給Al的,已經脫離因為疫情衝擊而產生的焦慮、恐懼等原始情緒,而是進一步深入到因為疫情而產生的反思,以及跟自己過去生命經驗的連結。
享受慢下來的世界和獨處的時光
我:「聽你這麼描述下來,我感覺疫情是生活當中的一個事件,仔細去探究,當中帶給你的其實是,讓你去面對一直以來的課題,那個『人我界線』。從當中也看到你不斷的調整、不斷的學習。最後,我想邀請你分享這段防疫時間想跟自己說的話。」
Al:「我想跟自己說,我覺得你這段路走來很不容易,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好像每一段時間經歷的事情,都是在給你一些提醒,去看去思考自己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很多事情在現階段,你都已經盡力了,對都已經盡力了。雖然因為疫情生活會有影響,但就享受現在的片刻時光,想花幾個小時浪費在一個小小的點心上,就去做好好享受吧,這可能是這一輩子,很難得會有的空閒時間了。」
我:「好像你已經接納了,而接納之後,反而開始有不一樣的感受。」
Al:「對,雖然前期是焦慮的,特別是在工作上,但一段時間下來,已經慢慢適應現在的狀態了。其實好像是被疫情逼迫慢下來,去面對自己的焦慮跟恐懼,因為你還是要去醫院上班,很真實的面對自己的恐懼。」
我:「有沒有想對新冠病毒說的話?」
Al:「對它我真的是沒有愛。好我覺得是,謝謝你給人類的提醒,教我們不能太自負、太驕傲,我想我們都知道了。其實對病毒說不上感謝,但它的確帶給我很多體會。但還是希望你迅速退散。」
我:「請問這一小段訪談中,有沒有什麼部分帶給你一些能量?」
Al:「嗯(思考)剛剛提到,我幫公司募集口罩的部分,我說我心裡有自我懷疑,我是不是做太多,把別人應該負的責任拿走了。但和你聊了之後,我覺得我其實就是忠於自己而已。對自己好像少了很多批判,我發現這就只是本來的我,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刻意去做什麼。我可以很直觀的去看待這個經驗。」
與朋友鄰居分享院子裡的作物
《寫在訪談之後》 距離我上一次踏進Al的家,絕對有超過一年這麼久。打開門,依舊有一隻熱情的大狗朝我衝來,嗅一嗅後就溜進院子裡跑跳玩耍。而我跟Al的互動彷彿由狗狗的活力開啟,有個蠻好的開始。一進門看到Al餐桌跟廚房的擺設,從這就能發現這兩處充滿著Al跟大狗的日常。一張有設計感的木桌,沈穩的色調,上面隨意擺放各種雜物,就如同因為疫情衝擊,而被迫改變的生活型態以及步調。 這段和Al的訪談,由疫情開始,在自我探索中結束。好像認識Al這麼久,還沒有一段時間能這麼專心、完整的聊聊過往的生命經驗。而這些深刻的生命故事,形塑了我眼前的她,讓我更深入的認識Al這個人。這麼多年來她的確始終如一,用善意對待身邊的人事物,就如同每隔一段時間,我的手機中總會有她的問候與關心,是那麼有溫度;就如同這次面對疫情,雖然目前步履還是有些凌亂,卻也無法隱藏她內在那顆忠於自我的心。也或許是那顆忠於自我的內心,帶領著Al與米米(大狗)在雜亂中,找到適合彼此的步伐,最終與防疫生活和諧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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