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07|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古龍全讀卅七《大地飛鷹》

前言
  皇鼎古龍小說專輯,全三冊。
  數年前即接觸過本部,不知是版本問題(聽說我可能讀到刪節版),或和古龍不熟(不習慣古龍語言?)覺得拖沓無聊不知所云,只看開頭便丟置一旁;這次再讀的版本,「序幕」尚在,編排也自然,讀起來意外順暢,如友人所說--古龍:情節緊湊、文字俐落富節奏感,友情、愛情、仇恨、背叛、飄泊等等古龍作品常見的元素都在裡面。可惜主題並不明確,即便加入邊疆傳說、刻意加快步調曲折故事避免枯燥,仍然無法超越既有作品、帶給讀者新的感動。
  註:本文引用章別頁數,以實體書(皇鼎民國七十五年版)為依據。
大漠
  古龍非常喜歡寫大漠,從《游俠錄》開始,以《邊城浪子》為最,其中有名的楚留香系列和陸小鳳系列皆筆觸大漠,或許多少受西部槍戰片的影響?然而,與大漠成明顯對比的,自然是溫柔繾綣的江南水鄉。
  奇怪的是,在這一瞬間小方所想的並不是這些,不是殺戮不是死亡不是毀滅。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故鄉江南,寧靜美麗的江南,杏花煙雨中的江南,柔櫓聲裡多橋多水多愁的江南。   卜鷹的聲音也變成在江南般遙遠。                             第十五章 抉擇
 明明正肅殺的氣氛,怎突然來個風馬牛不相及甚至完全相反的東西?莫非犯癡犯傻了?殊不知越相反越突兀的元素,越能對比出當下的心境,就像深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份顯夜深、格外雨重。這種蒙太奇手法,於電影業已不陌生,古龍將之運用於作品當中,顯然相當成功。(題外話:看來寫古龍心得還要先研究一下電影術語,不然說不清楚,汗)
  古龍不常以江南為舞台寫作,較讓人印象深刻的《大人物》、《碧玉刀》基調皆明朗愉悅,甚至還帶了點甜蜜,有一部例外:《劍花煙雨江南》,以血水和著雨水,呈現另一種迷濛淒豔氛圍;不過也僅此一部,不曉得是口碑不好(我個人倒很喜歡這部),或古龍寫來不順手?
  這麼說吧:江南是家,而浪子註定飄泊天涯。
  如同方偉(要命的小方)這個角色,大家(當然也包括古龍)都希望跟他一樣年輕健朗、正向樂觀,然而古龍畢竟不是方偉,或許曾經是,卻回不去,加上這樣的角色本就難有深度(因為無城府、無過往?),自然寫不出彩。類似的人物還有憤怒的小馬。嚮往、懷念,卻只能在夢中出現。
武學
  「慾劍」在古龍作品中確實沒出現過(頂多僅出鞘必見血),卻已為後輩發揚光大,且,比起「三少爺的劍」,算不算走回頭路呢?
  五花箭神,用藏語來說,就是班察巴那。   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經典文字中記載,班察巴那的箭,是——   「百發百中的,鋒利無比的,箭羽上有痛苦的心,箭簇上有相思的心,直射人心。」   (中略)   他有五枝銳箭,一枝堅強如金,一枝溫柔如春,一技嬌媚如花,一枝熱烈如火,一根尖銳如錐。   他的力量沒有人能抗拒。                      卷一.一三O頁
  且不說老讓我想起「五花肉」,「五花神箭」成果與「情人箭」相差彷彿--出場氣勢非凡,之後黯淡無光。或許距離藏邊太遠,對西藏傳說沒有感覺。
寫作
  不曉得是否版本(盜版)緣故,分段瑣碎、前後不統一。   句子力道更重,十句有九句半是一句一段,大量使用層遞、反詰,例如:
  她哭,只不過因為受了驚嚇,並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因為她還太小,還不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還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遭了毒手,所以現在只要用一塊冰糖就可以讓她不哭了。   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後,她只要再想起這件事,半夜裡都會哭醒的。   那時就算將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沒法子讓她不哭。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幽默亦在:
 「他說這種酒叫'斧頭',只有男子漢才能喝。」   趙群微笑道:「他說他看得出我們是男子漢,所以才拿這種酒給我們喝。」   他帶著笑問小方:「你明白他的意思了嗎?」   小方明白:「他這麼說,大概是希望我們付錢時也像個男子漢。」
  不過像下面這樣的片段就少了:
  紅梅,白雪,綠窗。   風雞,鹹魚,臘肉。   孩子的新衣,窮人的債,少女們的絲線,老婆婆的壓歲錢。   急景殘年。
  以下除了雷,沒有別的選擇,請慎讀。
情戲
甲、小方與他的女人
一、 波娃:披著羔羊皮的女人、予小方最強烈的情感衝擊、最愛?
  她看來不但蒼白而瘦弱,而且發育得並不好,但是她給人的感覺,卻可以深入到人類最原始的情慾。 因為她是完全無助的,完全沒有抵抗力,甚至連抵抗的意識都沒有。 因為她太軟弱,無論別人要怎麼對付她,她都只有承受。 ——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對她做任何事。                            卷一.八一頁
  波娃光滑柔軟的身子已貼近他,他不但能感覺到她的溫暖,也能感覺到她一直在不停地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悲傷?   她看得出,他需要安慰,所以她給了他。不管她自己的心情怎麼樣,只要她能夠給他的,用不著他要求,她也會給他。   這世界上從未有一個女人這麼樣對待他。   小方忽然也發現自己也開始在顫抖。   他們互相接納時,已不僅是情慾的發洩,情慾已昇華。他從未想到這種事也會變得這麼美。   等到一切都過去後,他心裡仍然充滿了甜蜜與溫柔。   他有過女人,可是他從未到達過這麼美的境界。                       卷一.一一二頁
  小方對波娃的依賴,近似傅紅雪對翠濃(沈三娘)。可惜這個披著羔羊皮的女人,前面真真假假、顛三倒四得太過份,徒惹人煩,何況最後就算讓她變回烈女,也掩蓋不了古龍的老毛病:寫下不下去的角色就讓他人間蒸發,換上別的女人與小方糾纏,而且還一個接一個,這不是《名劍風流》的老路子嗎:重要的女角都和主角有一腿--不對,是有「關係」。
二、 陽光:明朗愉悅的藍色陽光、朋友的未婚妻、朋友。
  他也從未見過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並不能算是個完美無缺的絕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點彎曲,跟卜鷹的鼻子有一點相像。   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皮膚光滑柔軟如絲緞。   她笑起來的時候,微微彎曲的鼻子微微皺起,這一點小小的缺陷,反而變成了她特殊的美。                       卷一.二二三頁
  又是一個笑起來鼻子會皺的女孩子。雖然卜鷹把她給他,但小方與她的關係更接近朋友。也是四個女人中,唯一沒和小方發生關係的。(什麼,真的沒有嗎?不會是漏讀了吧?笑)
三、 蘇蘇:女人中的女人、「偽」朋友未婚妻、孩子的娘。
  她和小方人生交錯的部分太煽情,就不引用了。(古龍床戲寫得實在生動啊!)
  因藥物「睡在一起」的例子,請參考《武林外史》沈浪(被下藥)、白飛飛(下藥),《火併蕭十一郎》蕭石逸、風四娘(被下藥),本部則是兩個都被下藥,同樣之處在於:都是女方主動,或許可看出作者隱藏在心底的願望?(笑)
四、 齊小燕:初嚐人事的少女、小方是她第一個男人、合作伙伴?
  在拉薩,在那神秘莊嚴的古寺中,在那自從遠古以來就不知迷惑了多少人的幽秘燈光下;在那已被信徒們的煙火燻黑了的青石神龕前,帶他去看那魔女吸吮人腦的壁畫、逼他在畫前立誓的就是她。   在拉薩,帶他去那神秘的鳥屋、去見獨孤癡的也是她。   那時她是個滿身泥的髒男孩。   現在她是個又乾淨又漂亮、只不過指甲裡有點泥的小美人。   這兩個人本來絕不可能是一個人,可是小方相信自己這次也絕對不會看錯。   (X,書上少這一句!)                              卷二.五九二頁
  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老實說頗突兀,難道只是為了湊人數?詳見下段。
乙、 情人大集合--男主角內心的掙扎?
  我說古龍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玩多匹了呢?比較《火併蕭十一郎》〈迷情〉,與本部〈不是你的兒子〉一節,男主角與他的女人們相顧無言:
  《火併蕭十一郎》蕭石逸--沈璧君、風四娘、冰冰。
  《大地飛鷹》方偉--陽光、蘇蘇、齊小燕。
  誰說《火併》不值得看,光這一段就讓人回味再三,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對白,都寫出角色的特性,讓人感受到當事人的心酸無奈。而本部文字拖沓,男主角經過算計的擁抱(親情比愛情重要可靠?)只落得一句「不是你的孩子」,耍誰呢我說;再者,不要說擁抱,應該連先看誰都尷尬才對,問題是小方與她們的關係本來就有問題,他對她們的愛,如何比得上蕭十一郎對她們的真心?總之同樣的場景,本部完全無法與《火併》比擬。    
尾聲
  有人說本部的主題是「尋找」,從尋找黃金到尋找卜鷹,不過以此做為主題也未免單薄了些。也有人說主題是「自由」:小方、卜鷹、波娃等人,他們有離開的自由卻自願留下背負原罪,然而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不自由?或說因為有權有力、可以自由活動,有的人迷失了自我,有的人則好好利用了這自由找出事件真相,然而這種說法還是太牽強。我以為除了書名之外,書的內容並未讓我有「自由」的感覺。那本部的主題是什麼呢?恕敝人引用花無語兄所言:「實質上並沒有一個真正的主題與中心,像是通過小方串聯起來的一系列碎片。」
  因此,僅管再如何刪減描情繪景的文字,感覺仍有許多不必要存在的段落,結局亦不知歸向何方,只能草草結束。
  最後引書中一個段落作結:
 他忽然問小方:「你為什麼還不回江南?」  (中略)   他的聲音冷淡如冰雪溶化成的泉水:   「因為江南也是個好地方,一個人生長在多水多情的江南,總是比較溫柔多情些!」   他冷冷他說:「這裡卻是一片無情的大地,這裡的人還比你想像中更冷酷無情。這裡的生活你永遠都無法適應,這裡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戀的地方。」   他又問小方,「你為什麼不回去?」   窗外風聲呼嘯。   江南沒有這樣的風,這種風刮在身上,就好像是刀刮一樣。   班察巴那說的話,也像是這種風。   小方的眼睛彷彿被風沙吹得張不開了,但是他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我回去。」   他說:「我當然是要回去。」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帶著這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已經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麼?                        卷二.五七二頁
  (本篇完)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