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海之音

海象穩定。海流穩定。風勢穩定。雲層穩定。

狀態，穩定。

他跨坐在漁船的邊緣，向後頭的同伴比了個讚，他們凸出大拇指，要他安心下海。

含住笛貝的殼，他抓緊魚叉跳入海下。衝擊的泡沫在眼邊打轉，海水堵著耳的淤鳴不斷迴響。海很清澈，也很幽暗。他輕輕對著笛貝吐了氣，海之世界頓時響起笛哨聲。這陣哨音將會傳向水面，然後轉化為響亮的巨鳴，讓同伴知道他一切順利。等到他逮了條大魚，他們將會收到更頻繁更吵雜的笛哨。

他潛至更深處，覆滿網格的眼捕捉到了好幾頭獵物的蹤跡。黃藍紋路的魚，帶刺黑斑的魚，脹大滾胖的魚──全都是可口昂貴的餐桌佳餚，若是拿去賣，絕對能夠賺上一大筆錢。憑著他的身手，他能迅速且精準地刺入牠們的腦袋，保證這些魚全納入囊袋。今天運氣實在不錯，他已經準備好要大顯身手──

一個聲音干擾了他的思緒。

「是誰？」他在心底詢問。奇怪的是，明明沒有聲音回應，甚至他周遭沒有任何生物存在，他卻知道對方接收到了他的詢問。

聲音向它發出了邀請。

不遠處，他發現了一顆懸浮海中的巨大藻石。

他遲疑，轉身，不打算靠近。但是他赫然發現魚群全都消失了，海流也停滯了，本來應該要發出哨音的笛貝，也靜止無聲。

他顫慄面對藻石。再一次，聲音提出邀請，要他過去。

這次，他靠近了，然後錯愕。

這是一艘船。

船被人對折兩半、擠壓，外層被礁石與海岩包覆，內外全是海藻與珊瑚；船的內側一片漆黑，不論海上的陽光怎麼照，就是照不穿船的內部模樣；藻石底部有一條不論是形狀還是顏色都非常詭異的鎖鏈，緊緊維繫藻石與海底的連結。他對鎖鏈的「材質」有些熟悉，他見過這種東西，跟餐桌上會煎脆配酒的魚腸子很像。

「我在這。」

聲音再次發聲。他抬頭，一具令人不安的身影出現在船的夾縫。它的皮肉緊緊黏附著船破敗的木頭與礁石。削瘦的皮膚緊貼骨頭，駭人的血管顯得異常清晰。頭殼飄散著仍未脫離的亂髮，肚皮大喇喇地綻開，除了一條僅僅向下延伸的臟器外，裡頭連骨頭都沒了。

「你找到我了。」

回過神，他驚嚇。因為他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藻石。他想逃，但不論是前還是後，全都壟罩一片可怕的黯淡之影。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質問。但，聲音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對上那雙發白眼珠，一股顫慄自他的腿鱗竄至腦袋，好冷。他第一次覺得待在海裡竟是如此寒冷。

「放了我！」他壓低語氣提出要求。但它依舊不說話。

他回頭嘗試想要找到脫離藻石的出口，但不論魚叉如何刺那些影子，就是無法穿透它們。

「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想......」他幾近放棄，向死人苦苦哀求。就在這時候，一條墜飾自破船的內側流出。

他接住，好奇摸了摸、看了看。發現被海藻包覆的飾品旁有一顆明顯的按鈕。他撥開海藻，壓下按鈕。金屬片彈開，飾品出現了一個小洞。

裡面藏著一張和睦溫馨的家庭照片。

「謝謝你找到我。」

他抬頭看著死人，又看了看照片裡的人。差多了，不過跟其中一個很像。

他吹響笛貝，哨音響了。

「喂！快準備條大繩子！我們要把這老傢伙帶回到他的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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