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三章：靈聚之地（3-3）

他不再理會催動，而是將注意力放回到控靈巨獸。很顯然就如催動所說，控靈對他左吸右吸一陣後，牠就擺了擺頭，對他悶哼出一鼻子氣，然後轉身就走了。牠完全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

回想起當初離開洞穴與巨獸對上視線的情景，托堤突然一陣毛骨悚然。也許自那次開始，牠就一直在跟蹤他，只是他沒發現而已。

繼續你的使命。催動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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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異類。別去思考它。

催動嚴肅提醒。聽上去非常不滿，也有些焦躁。

「你指什麼？」托堤詢問。但他其實心知肚明催動在意的是什麼。這一路上他對老鹿的懷念從來沒有少過。不論是偶然想起也好，還是見到越來越頻繁現身的鹿群也好，或是當他不經意望向環繞巨山的雲圈也好。老鹿的身姿，總是會在腦海裡鋪設出來的黑影裡，如斑駁的紫亮光點，緩緩顯現。

除了催動以外，試圖阻止他想起老鹿的，還有那頭巨獸。原本托堤以為，巨獸會就這樣走掉，回到那個陰冷積水的洞穴。可當他的回憶湧現時，巨獸便會在這時候發出巨吼，打擾他的思緒。回頭看，牠還在。很遠，可是那巨大突兀的身姿，即使隱藏在密集的銀樹之中，依然顯眼。

你腦袋裡的東西是異類。不要去在意，不要去回想。

不論是催動還是巨獸，顯然牠們都對老鹿抱有敵意。這是否說明了老鹿的存在對赫丹斯登而言同時也是敵人？可能是吧。至少催動不只一次警告過他老鹿絕非善類。牠是阻礙，會阻止他完成使命；然而托堤始終並不這麼認為。畢竟老鹿曾經捨命拯救他，保護他多次從破靈的利牙下保住小命。與之相對，過去不論是催動還是跟在後頭的巨獸，牠們從來沒有現身為托堤付出過什麼。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在對他說謊。

他開始有點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催動口中的使命了。

起初，他認為所謂的使命，或許與他作為灰靈的一份子有所關聯。也許赫丹斯登知曉他身為灰靈的原因。他能夠在祂面前尋求到解答，而祂必然也會做出解釋。這都是催動給過的承諾；然而當催動開始指責老鹿的企圖時，他不免懷疑催動所研所語究竟是否為實？他到底該不該繼續相信它？

他早該懷疑了。一時的茫然與焦躁，讓當時的他貿然決定跟隨催動的意志行動。

不過，就算能夠重來，托堤也不覺得自己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也許與赫丹斯登的會面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情，否則他也沒機會走入這片更加深鬱的山域野林，摸清一些纏繞在他身上的秘密與催動的存在理由。

山坡上滾落了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他抬頭，一頭類似野猴、身形膨脹數倍的怪物盤坐在兩棵粗大到不像話的銀樹之間啃食比牠龐大的動物軀體。牠與托堤對上了眼，並用握著骨頭的手指向牠揮了揮手，表達牠並無敵意。然而即便托堤明白，他也對這頭從未見過的龐大物體感到恐懼。這是他第一次在瑪倫提遇見這種傢伙。包含牠腿上已經死亡的動物也是。

他回頭，這才發現同樣在跟蹤他的鹿群也通通異常碩大、肥壯。這也難怪牠們竟是如此靈敏、機警了。在這種四面環繞他們大怪物的原始自然環境，若不使自己變得更強壯、聰明，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即便是破靈，估計也很難對付牠們。

那如果連破靈都如牠們一樣強壯呢？

慘烈的吼叫自四面八方傳來。催動變得急躁，不斷在他腦海裡催促他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不過它其實也很清楚根本沒用。因為就在前方不遠處的狹隘山路上，托堤看見了張著八隻大爪腳的汙濁破靈正往他所在的位置爬來；而在牠下方不遠處，也有一頭叼著食猴狐的狼形破靈帶領著牠的眷族緩緩步出。更不用說他身後的樹林裡到處都是破靈。

相較第一次進入這裡時的從容應對，托堤完全沒料到他會遭遇破靈的包圍。原本他以為，破靈的出現能夠完全仰賴空氣裡透漏的預兆來避開，然而這次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他什麼都沒感覺到。

有東西破壞了平衡。催動說。是討厭的傢伙，是讓人厭惡的傢伙。

他抬頭看向那隻巨大猴子，牠已經從懷裡的屍體體內抽出了數根尖銳的肋骨準備應戰，顯然牠並不害怕破靈；跟蹤牠的巨獸早已率先跟某一頭破靈交戰了起來，而且牠從一開始就佔有了優勢，破靈發出了尖銳折磨的可怕噪音，這是托堤第一次聽見破靈如此悽烈的慘叫。

他發現鹿群井然有序地排成陣列。令人意外的，牠們之中有幾頭鹿擁有灰靈身分，但牠們全都統一聽從一頭明顯不是灰靈的高大雄鹿。與牠們對峙的，是全身披滿棘鱗的蛇之破靈。

怪物與野獸、怪物與怪物的鬥爭一觸即發。托堤慌亂地躲到一棵樹後，儘管前方那兩頭破靈全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是牠們的目標，毫無疑義，他根本沒得逃。

張望四周，除了巨猴或許還能利用創言來幫上忙外，其它原本還在附近悠哉閒晃、進食的動物全都不見了。別無選擇了。

搭起構體，他對巨猴發出了命令。

「帶著我逃離這裡！」

巨猴握著肋骨武器看向他，顯得有點猶豫，這讓托堤一度懷疑自己的創言是否失效了；但下一秒，巨猴將其中一根肋骨丟下了八腳破靈，並踏著震響山坡的腳步快速移動到他面前，對他伸出了手。他爬上去，來到巨猴的肩膀上。

此時，破靈早就跟了上來。其中那頭八腳破靈更是張著爪牙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巨猴惹毛了牠，不過托堤知道就算不惹牠生氣，牠本身就已經是可怕的威脅了。

狼形破靈發出吠叫，比牠小上一截的狼群眷族立刻蜂擁而上，攻擊巨猴。巨猴揮出肋骨想要阻擋，但這時八腳破靈也發出了攻勢。牠揮舞鐮狀的爪子割向牠的皮膚，巨猴來不及抵擋，一層皮毛頓時慘遭撕裂。

快命令牠帶你走！快！

催動連忙叫喊。托堤也如此希望。但眼下這些破靈根本不願意給他們任何一點破綻，狼形破靈甚至親自出手，準備要咬向托堤所在的巨猴肩膀──就在這時候，巨獸突然從一旁衝了出來，並把狼形破靈撞出戰場。那可怕巨大的頭顱發出更加絢爛的光芒，使狼族陷入短暫的瞎盲。巨猴把握住了機會，用肋骨砸扁其中幾頭狼後，立刻逃出狼族的包圍，並持續與八腳破靈搏鬥。

八腳破靈爬上樹林之間迅速爬竄，似乎想找到適當的時機襲擊他們。雖然要與動物聯手合作這檔事托堤還是很不習慣，但為了保命，托堤死命盯著八腳破靈，隨時警戒對方的動向，好在危機到來時能夠提醒巨猴來應對。

順應他的期望，八腳破靈跳了下來。

「牠來了！」托堤大叫。巨猴立刻轉過身，奮力將肋骨直直朝上刺去。但這並足以威脅狡詐的破靈。牠揮出鐮爪，斬斷了巨猴的手腕。巨猴大叫一聲，狠狠慘跌在地，托堤也隨著巨猴的失衡而滾摔出去。當他再度爬起時，巨猴仍試圖與破靈搏鬥，但顯然在力氣上破靈更勝一籌，牠砍下了巨猴所有軀幹。一雙鐮爪交叉在牠脖頸之間，割裂。

鹿群雖然一直想往這裡衝來幫助他，但更多的破靈自森林出現，阻斷了鹿群的去路。一頭一頭勇猛的野鹿在破靈的殘暴肆虐下化為殘烈的屍塊，就連那些擁有灰靈身分的鹿野不例外；巨獸依然毫髮無傷，牠太過強大了。但也因為如此，眾多趕來的破靈紛紛上前阻礙牠，不讓牠干擾八腳破靈的獵捕。

八腳破靈朝著托堤緩緩爬來。抖動的巨牙與密集的眼珠直直盯著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托堤會逃走。因為他根本沒機會。

催動不再說話。即便托堤怎麼叫喚，它都不願意回應。他很想苛責催動將他導向死亡的末路。可它終究不是個活物，只是一個存在於腦袋裡的虛無概念，對它責罵也好痛斥也好，全都毫無意義。

托堤閉上眼睛，感覺到破靈抓住了他的身體，響動的巨牙喀擦喀擦，他將被吞入，然後死亡。

死之前，他下意識睜開了眼，瞪大。

對面的山崖上，一頭閃爍著斑駁紫光的身影矗立在那。牠的雙角如同古老神木上的粗大枝頭，繞纏、扭轉，卻又不失優雅與典範，猶如王冠；牠的形體彷彿在水裡倒入油脂與血液一樣，充斥著混雜不清的流動。然而在那異常的光芒襯托下，牠卻又顯得十分美麗、詭異；牠的臉頰與脖頸全是類似灰靈特有象徵的白鬚，可與此同時，牠也纏繞著如破靈般的迷濛不清。即便如此，那張面容清晰可見，而且讓人熟悉不已。

托堤感到訝異。老鹿，是牠。

勾著他身體的爪子移動了。視線沒入黑暗，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