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亭伶：跟山有種緣分，不期然而來的山居生活。

十多年前搬到新店往烏來半山腰上的屈尺，住在一個湖畔社區，鄰近燕子湖風景區。清晨帶狗狗在湖濱荒徑中漫步，漸漸讀到一些生命的隱喻。

撰文．攝影◎駱亭伶 文章出自《新北市文化》季刊36期

我不曾刻意尋求山居生活，卻不期然住得離山很近。久而久之，好像跟山有種緣分，習慣這種安靜的陪伴。我所說的山，不是存在感很強的大山、名山，只是普通的郊山。若是畫在紙上，就用淡淡幾筆，輕輕托住城市的邊緣。我從小住象山腳下，每次月考後，常常和國小同學一口氣爬到第一座涼亭處，喘吁吁地拿出背包裡的木炭地瓜，生火烤食，那時的象山，還看不到後來的101 大樓。

真正開始半山半城的生活，是十多年前先生到新店工作後。我們找到新店往烏來半山腰上的屈尺，一個湖畔區住下來。這裡鄰近燕子湖風景區，是三十年前台灣流行的度假公寓和小別墅。從新店捷運站搭849 巴士車程約15分鐘，交通算方便。

剛搬來時，我還在雜誌社工作，怕上班遲到，所以養成清晨一醒來就外出遛狗的習慣。每次一踏出家門，意識還在混沌朦朧之中，就迎來日夜初始的清新，讓人體會到天地有靈氣這件事是真的。

帶狗狗散步，發現沼澤濕地

我喜歡帶著狗狗沿著櫻花街、屈尺國小、雜貨店、警察局、自強路老人院、屈尺景觀公園和堰堤步道走一大圈。散步途中，狗狗會喘會熱，就到湖畔尋找飲水，意外發現湖畔荒徑後的沼澤濕地。

看見貪涼的狗狗一下子沒入溪流，驚擾了白鷺鷥，或在荒草地上互相追逐，打滾曬肚皮，穿著雨鞋踩進溪流的我，遠眺對岸的獅仔頭山、菜刀崙山，感覺自己身上某部分的野性，也得到了莫大的舒展釋放，那天總會特別開心。

這裡需要說明一下地形，屈尺是新店溪中段的曲流地帶，地勢平緩淤積，屈尺堰位於燕子湖下游，是新店溪五座攔水壩中唯一設有魚梯者。當清晨水壩尚未放水，湖水不深，露出了小溪流、石頭灘、沼澤濕地，因而易於親近。然而湖心草深長，越往裡鑽，比人還高的漫天荒草，曾有好幾次讓我忽然失去方向。

但仗著身邊有狗同行，只要我的腳步不遲疑，狗狗也嗅得出主人心意，一馬當先，在前頭勇猛開路，驚喜牠們竟有拓荒犬架式。

巧遇的老伯們各有各的故事

清晨山居生活很棒的一點是，早起的人都會油然生出幾分親，在堤岸遇見運動的阿嬤，或釣魚客，都會大方地點頭問早。但我在湖邊遇到最多的是老人院的伯伯，他們多有七八十了，只要願意開口的，都十分健談，有時候會說出讓人驚訝的事。

一位阿公跟我抱怨以前的太太很會花錢，直到離婚他才知道財務虧空了許多。有位阿伯，在太太過世後，把房子過戶給兒子媳婦，連主臥室都讓出，卻因常觸景傷情，所以搬到安養院。還有個爺爺，一見面就從口袋掏出一疊千元大鈔，說自己以前是角力選手，曾贏得奧運獎牌，但我回去卻Google 不到他的資料。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沼澤濕地遇到的一位阿伯，看起來約莫七十多歲，仍騎著摩托車來去自如。他不知去哪兒搬來割草機，把蔓生的荒草割去大半，開出一條路，又搬來陽傘躺椅，看起來打算就這麼悠哉一整天，我的狗狗在旁邊看他釣魚，竟一副乖孫模樣。

我很喜歡跟他聊天，他跟一般伯伯不太一樣，我想是因為他不將就，沒有因為住在老人院就一切從簡，露出頹喪的神情。後來好久都沒有再看到他，有一次在湖邊他突然叫住我，說因為心臟開刀，住院三個月，我們一起看著漫天亂草，再辨認不出之前的小徑。

有時我會想起這些阿伯，像是河邊的石頭，一顆顆看起來難以分辨，但其實每一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故事。最近在讀榮格的自傳《回憶•夢•省思》，讀到一段話：「我自個兒玩、自個兒做白日夢、自個兒在樹林裡蹓達，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私密世界……我與這個世間的關係模式，已經在那時候預先顯現……｣突然想起，自己在上小學之前，當哥哥們都去上學，我就常常在以前是靶場，是荒煙蔓草一片的信義區世貿一帶，到處遊蕩探險。

據說矽谷的創業家們，像是賈伯斯的第一台電腦，是在家中亂七八糟的車庫裡拼湊出來的。但我有一片山，我住在山裡吶，這裡容得下我心裡的夢境與荒原 ，誰說這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本文出自《新北市文化》季刊第36期）

作者：駱亭伶

文字工作者，曾任《小日子》副總編輯、文字記者。覺得採訪是忠實聆聽，寫稿是角色扮演。清早帶狗狗去湖邊，是每天的散步日常。著有《製造有機的幸福生活》、《認真》，合著《好物相對論》、《討海魂》、《都市再生的20個故事》等。

《新北市文化》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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