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身旅外人・散文集：串連起來的瑣事

突然很想吃蘿蔔絲餅。 從床上醒來後，第一個從腦海裡冒出的念頭。又或者說，前一天傍晚早就有感覺，已經默默查了一次食譜。 因為大流行的新型肺炎，世界各地大部分的公司、學校全部停擺，我也毫不意外是要一起遵守居家隔離的一員，成了在家網路上課的碩士生。然而今天是難得的週末，可以花一點時間做平常不方便做的料理。 說起來，稱蘿蔔絲餅為料理好像有點過頭，或許應該說是點心？不過簡單也不是多簡單⋯⋯就說是食物吧食物。讓我不小心回想起很多小事的食物。 還記得從國小後門走幾個路口後，就會有一個小攤販在賣炸蘿蔔絲餅，好像還有紅豆口味？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中午放學的日子碰不到攤販，只有下午三四點走到攤販對面的便利商店，等媽媽的時候才會看見。 六年來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只買過兩次。一次是因為沒吃過，拜託媽媽買來試試；第二次是因為要畢業了，覺得應該再回味一次。但這些都不是那段路最深的回憶。 是曾經有好一陣子，我跟喜歡的同班同學走著那條路，每天小心翼翼的珍惜那幾分鐘。我深怕他知道，又希望他注意到一點點。 國小是讓媽媽接送放學，為了交通方便，那段時間我跟媽媽約好放學就是走幾個路口到便利商店等他。而這段路正巧與那位男孩子回家的方向相同。到路口的時候，他左轉，而我則是過馬路到便利商店門口。 當時我是個圓滾滾的小妹妹，個子和同齡的女生比稍高所以我在孩子之間非常突出，簡單來說就是「很大一隻」。天然捲的頭髮讓我的頭看起來又特別大，笑的時候眼睛也因為臉頰肉而更顯得細小，簡直是兩個堆起來的圓。因為對自己沒自信，我總是穿著深色衣服、長褲，想讓自己盡可能在人群中不顯眼。 大家都知道專屬孩子的不成熟，在我喜歡他的事情被發現後，一切都如預期般變了。我被笑著：「這麼胖還敢喜歡別人。」、「拜託照照鏡子好不好胖子。」、「被胖妹喜歡好噁心、好可憐喔」⋯⋯很多很多，我至今都沒有忘記的惡言惡語。我們開始會相互避開，不同時間離開教室，直到升上高年級再次分班。 那段路變成我一個人走。然而蘿蔔絲餅的香氣依舊在下午的時候瀰漫那個路口。 雖然有幾位朋友陪伴著我，讓我那段日子撐了過來，沒有走向無法挽回的憂傷情緒，但這些言語造成的傷害、後遺症、副作用從此以後全部跟著我至今。 幾年後，我在第一次基測就考上了家鄉排名前段的高中。雖然不是第一志願，但我已經滿足，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個性耐不住性子考第二次。漫長的暑假期間，我因為想賺一點外快，去了俗稱補習班大樓的地方打工，拿著一本本的聯絡資料，在冷氣房裡和其他已經有考上學校的人一起，打電話給所有升高中的學生，詢問是否有加入第二次基測衝刺班，或是高中課程先修班的意願。 接著某一天，我看見了那個人的名字在名單上。好奇心作祟，我撥了他的電話，然後是很熟悉的低沈嗓音。五年不短不長，過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一樣。 我裝作不認識他，講著補習班給的公式廣告詞。而他用著非常有禮貌的口吻婉拒，沒有不耐煩直接掛電話，也沒有口氣不好。當時的我在結束對話後，沒有特別的想法。不過現在想起來，我想我喜歡的是他那對誰都很溫柔的態度吧。 在將蘿蔔絲跟青蔥、胡椒還有鹽稍微炒香之後，我回頭揉起方才靜置四十分鐘的熟麵團，把它切成適當大小，再一個個擀成扁平的圓。放入適量的蘿蔔絲內餡，慢慢將邊緣向內折，最後再一次把包入餡的麵團擀成餅狀。在平底鍋倒入些許油，我把蘿蔔絲餅微炸成金黃色，裝盤後再切成四等份。 因為人在國外，想吃買不到的台灣小吃時我只能自己做。沒想到因為蘿蔔絲餅，我想起了這些幾乎好像不是很重要、都快忘記了的小事。 跟東方社會比起來，這裡的人對身材的想法非常包容且多元。雖然現在的我沒有以前胖，但也不瘦，依舊有些肉肉的。偶爾我不小心把要節食的事情說溜嘴，當地同學都會「毛起來」對著我說你的身材已經是剛剛好健美，不需要花心思在這上面了。說實話，要我一夕之間改變被灌輸了二十幾年的審美觀，是有挑戰性的，但我真心感謝他們，讓我知道美不是這麼單一被束縛的詞。我在這裡，認識了許多我從來沒碰過的性格、打扮的人。比起用美醜這兩個二分法的單詞，用你所感受到，那些說不盡的形容詞來描述他們更適合。 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的、獨一無二的模樣。 從學生時代到現在終於要進入職場，我遇見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情。我很感激那些曾經給了我自信心，讓我一點一點抹去傷痕的人們。 我想如果我們這些因為活在這種價值觀下而痛苦的人們，在成長的路上都能有至少一個人，捧起那被他人抓住而扭曲的心，輕輕的撫平摺痕就好了。雖然不是讓傷痛消失不見，但是當你又再次注意到那退卻的痕跡時，你可以想起來有人喜歡著你、支持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