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交錯下的前世今生

「必須走嗎？」

「已經約定好了啊。」

踏上不歸路就不能回頭了！」

「我說好要去見他的！」

千代子在息影之作中飾演少女不顧旁人的卻說，固執的登上火箭，飛往太空。

5、4、3、2、1…發射器準備就緒。與此同時，阪神一間侷促的小屋因地震劇烈搖晃起來，蓮花影視公司社長立花源從「電影」中拉回「現實」。作為最資深的影迷，立花源將要拜訪一位日本著名女優 千代子，並製作一部關於她的紀錄片。

1、盜夢空間

當年老的千代子開始接受採訪的時候，電影至少展示了三層空間。第一層是上面提到的，花立源為千代子製作紀錄片——他來到千代子隱居的府邸，交出千代子早年丟失的一枚鑰匙，引出回憶，千代子在攝影機前將她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娓娓道來。這也是與電影中的現實最貼近的一層。

第二層空間是千代子開始講述，將我們帶入她的回憶。她進入影視界的初衷，是為了尋找一位初見的戀人。但是，我們的視角卻不是千代子的，而是花立源的，這裡展示了金敏敘事視角上的精妙之處——花立源和助手作為「旁觀者」，以「看」的方式參與了千代子的敘事。在敘事方式上混淆了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的位置。作為觀眾，可以自由在這兩種視角中切換，同時與第一層、第二層敘事保持一種從觀看到情感上的距離。

高潮是在第三層。千代子作為電影演員踏上了去滿洲裡尋找畫家的道路，在路上遇到了「馬賊」，火車脫軌，情急之中千代子推開了一扇「門」，也推開了回憶中的「現實」與「虛幻」的邊界，馬賊變成了士兵，千代子掉入了另一場回憶，她飾演過的角色：從戰國公主到忍者，再到幕府藝妓，她的銀幕形象跨越千年，不停的尋找、追逐、摔倒、起身奔跑、只為再次遇見那個人…而花立源對千代子的崇拜和愛讓他化身為這場回憶盛宴中的守護者。正如千代子回憶起自己出演的角色一樣，作為影迷的立花源也一次次的回想起他看過的千代子出演的電影，在千代子的講述裡，迸發出強烈的共情，幻想著自己在千代子的危難時刻，救她於水火之中，在這裡，千代子的回憶和花立源的回憶互相交織重疊。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回憶？有意思的是，金敏安排了助手虎吉偶爾在其中插科打諢的說道：老闆，這叫什麼攝影啊？能播出嗎？」「是時候考慮辭職了」等等，看似出戲的演繹，並不只是為博得觀眾會心一笑。虎吉的存在猶如三層空間結構的破壞者，抗著攝像機，在電影之外，提醒觀眾「現實」和「電影」的邊界。

2、意象連接

意象作為客觀物象經過創作者情感活動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賦有某種特殊的含義及文學意味，整部影片的意象鋪設都非常明確且豐富。

地震與千代子的生活息息相關。千代子出生時地震、發病死亡時地震，第一次陷入劇情回憶中地震（火車側翻），出演最後一部電影時地震（飛船引擎）。可以說，地震代表了她生命中每一次重要的轉折，同時也象徵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 。影片開始地震，結束地震，前後呼應，在敘事結構上形成閉環。

鑰匙象徵著開啟。對應著推開「門」，從而進入不同劇情和時空。通過蒙太奇式的拼貼手法，將現實世界的時空跨度和電影世界的時空跨度剪輯在一起，「大量的戲中戲和嵌套，電影之間的嫁接，以及現實世界中的人物到電影世界中擔任角色，讓整部電影達到「人戲不分」的地步。」（知乎：丁勾）而電影中的鶴、蓮花、巫婆也作為意象連接多次出現。

仙鶴在日本文化中有長壽的寓意，這也對應了電影女優跨越千年的立意。同時，仙鶴在日本也代表了恩澤、愛情。

在日本民間流傳著鶴妻的故事：貧窮的年輕人，無意中救了一個受傷的白鶴，鶴化作人形來到年輕人的家裡，化作的女子通過織布給年輕人帶來了財富，後來年輕人出於好奇心發現了原來是一隻仙鶴在織布，事情被發現後，仙鶴就離開了。以及，鶴還被喻為愛情專一的象徵，以此烘托電影在顯意上的主旨——忠貞不渝的愛情。然而在隱意上，電影的想要表達的顯然要更多。

不得不提到電影中屢次出現的「蓮花」意象。有人已經注意到：「故事的主旨應該就是以蓮花為意識投影，表面上是將蓮花的花語是純真，實際上卻暗指了蓮花的另一個寓意，輪迴。」(引自知乎：喬彧是只毒舌黑貓）

蓮「出淤泥而不染」，在佛教文化中，蓮代表了自性清淨，與證悟，極樂淨土息息相關。電影中，老年的千代子已經停下了追逐的步伐，歸隱山林，養一池紅蓮，了以餘生。回想畫家說，「我最喜歡的是滿月前的月亮，因為再過14天又會是滿月」，也很好得映射了輪迴這一主題。

縱觀千代子的電影生涯，與其看做是空間跨度上的千年，不如說是千代子時間跨度上的千年，不論是公主，忍者，名門小姐，女優，囚徒，宇航員…這都是輪迴，亦真亦幻，雖然千年以來一直在追逐，但是依然什麼都沒追逐到……凡人之力窮奇一生所追逐的不過是幻影——千代子甚至記不清畫家的長相。那些世代相同的人物，變換著不同的角色，出現在千代子的影視作品裡，也可以說是因因緣、業力出現在千代子生生世世的生命裡。「我對你恨之入骨，又愛之如髓」。巫婆的話早已點題，愛與執，從來都是相伴相生的，這些，也無一不在印證著佛教的輪迴觀。

千代子坐上飛船，飛向月球，也有脫離「現世」、出離輪迴的意味。千代子告別銀幕、離世都是以飛向太空作為終結。於是，巫婆在影片中的意象也逐漸清晰，就是「我執」。她是千代子的倒影，是執著，是心魔，並無好壞之分，只有最後認清了它，才能打破千年的魔咒。

3、戀情

第一次知道《千年女憂》是看到它被打上了「愛情故事」的標籤。當然，從始至終，愛情一直都電影的主線。(千代子追逐畫家;立花源守護千代子)，但是，某種意義上它所表達的遠比普世的「愛情」的更為廣大。電影從「愛」出發，構建了人是如何追逐一個「幻影」的。千代子說，「我喜歡的是那個追逐的自己」。事實上，她正是從追逐中獲得表演的靈感，從而將自己的事業推上高峰。而立花源也因為迷戀電影中的角色，不斷地參與進千代子的劇情中。

看看立花源的人生：從影視公司打雜，到創辦自己的影視公司，一步一步，只為離自己的追求更近。不禁聯想到電影背後的導演今敏，他是如何將自己鍾愛的藝術事業變為現實，搬上銀幕，構建一場如此華麗的幻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