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藏的那抹遺憾

如果面對死亡，才能真正領略活著的意義，那麼總要活得盡興，才沒那麼遺憾。

事實是，我們不可能理解別人闔眼之前生命中的遺憾!

很多年來從各位阿姨口中拼湊出外婆生命裡的遺憾，很難想像那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在外婆那年代，傳宗接代無後為大是一個家的大事，導致外婆連生五個女娃後，還是得努力地生，直到有兒子能傳血脈為止。幸好第六個孩子就是男孩，也是家中長子，第七個也是男孩，外婆終於心安卸下不停生產的重擔。

兩男孩自小備受呵護，吃穿用度都優於五位姊姊，小舅舅後來學無所長原隨著外公學手藝，想著最差也繼承外公自家店面。無奈小舅沒心思學藝，沒接承外公精湛手藝，外公走後那店就自然收了。

說起身為長男的大舅舅，更是外公外婆的心頭肉。但也許是保護過度，大舅舅其實沒有甚麼當家自主的能耐，在那時代男女婚前早嘗禁果是大事，大舅舅和大舅媽的事當年可真是引起兩家一場風暴，大舅媽家頗有家世，對於外公這樣算貧寒的門第非常不滿，不過既然女兒喜歡而且都成好事，這門親事再不滿也要談下去。婚後大舅也長住北部，生孩子後也甚少回南部探視雙親，外婆對於金孫的探視可絕不能少，不識字的外婆多次千辛萬苦北上尋親探視，就算找上門看到人也同時嚐盡冷眼。

外公突然病逝，身為長子當然回家奔喪，但大舅媽表現的事不關己，並吵著分家產。外公身後也無多少家底，除了少數存款田地，還有自住的房子。外婆的意思是兒子女兒都能分，但母親姊妹在當時深知外嫁女兒無權分家產，便主動放棄權利，小舅舅分得比較多，包括那棟房子，大舅媽非常不爽態度更加跋扈，親友責怪大舅沒個當家態度都讓舅媽拿蹺，大舅也沒敢說上一兩句。這件事在當時國中的我印象非常深刻，想說屍骨未寒就已經吵著分家產，這真是令人感嘆唏噓。甚至最後還大鬧到：葬禮結束就斷絕往來!

這對外婆來說，以夫為貴以子為天，更何況是長子，哪能說斷就斷了往來，幾番北上尋兒子都吃閉門羹，任憑老人家哭求也不見面，後來又多次搬家，千萬拜託找到人他們又搬，搬到後來真的失去訊息。外婆經常因為此事以淚洗面，我們回去探視外婆時，聽她講起大舅必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嘆自己養了一個狠心又聽話的兒子，聽的是老婆的話，全然不管老娘死活。老人家憤恨抑鬱的誓言必定要找出人來，那些不甘至今言猶在耳…

時間是否真的治癒傷痛，我不得而知，後來二舅陸續生了三個孫兒孫女，有了金孫又有新的盼頭，這個孫兒也傷透外婆心神，逃學不上學，窩在家或泡網咖，被二舅如何教訓都不改，外婆還是疼孫無極限。

當作沒這個孩子吧。當初那麼多人這麼勸著外婆，後來外婆大概真的斷了心念，絕口不再提起大舅舅。很偶然和外婆的相處裡，她倒是怨著自己這消失的大兒子，說著自己走了也不用回來送…我知道那些年外婆心裡是很難熬的，也知道這傷痛後來成了一生的怨憤，在外婆過世前數月卻也虛弱至幾乎無意識，生活無法自理也無法言語，雖然外婆得到了所謂人生的長壽，也成了曾祖母，在外人眼光看來是福壽雙全，但人生活這麼長久，歷經的磨難也難與外人道來，人一入土恩怨愛憎皆成虛無。

而我，也只是單純記下這些往事，記下人生中的一些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