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花惹草趣 | 月光下的小酪梨

寄情於花草，始自於家母離世之後。

在那段旁人看不出的難熬日子裡，回憶成為唯一的精神支柱。除了人物、場景、大大小小的事之外，一路從門前的花花綠綠到頂樓可以採摘的果實，再夢回到童年居住的眷村與圍繞屋子的庭園，也都歷歷在目。
還記得兒時的家門前不遠處有一棵茂密葉子下垂著長長的鬚、樹幹上還有一個洞的高大榕樹，老人家們會在幾乎遮天的樹下乘涼、聊天，小孩則是把那裡當作遊戲基地、把頭塞進洞裡嘻鬧。
不知道為什麼，回想那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總是覺得平靜詳和。那棵大榕樹就像燈塔一般，站在溫馨和樂之處，守護著社區。

而我的家門內則是呈現有別於門外的小天地。在家人的照料下，土地上種著隨季節應景欣賞的向日葵、茉莉、玫瑰、九重葛、各色朱槿，也有可以收穫食用的芭樂、木瓜、絲瓜與石榴，甚至還有聖誕紅與可以掛鈴鐺的聖誕樹。所到之處；一片欣欣向榮。對照門外的大榕樹，童年眷村裡的家像是一處在燈塔眷顧之下的幸福港灣，凝聚了三代同堂的感情。

後來，隨著祖父母相繼離世，我們移居到有別於眷村的市區，少了人情味、多了匆忙與擁擠，三代同堂變成小家庭，過去有景有致的庭園景象也轉眼變為門前的盆栽與頂樓露台上的香草與果樹。不過，由於家母對於植物的熱愛，可種面積雖有限，但隨四季更迭綻放的花與各種果物、香草，卻也充滿生氣與美麗。

過去家母經常以自己種植的草莓、楊桃、金桔、小辣椒和香草當做伴手禮，但總是讓人詫異，沒有人相信它們只是種在頂樓的盆栽。而那些來自親友鄰居間的連連驚嘆，恐怕就是對於一個居家園丁至高的讚美了吧。
只是家母晚年的歲月因為受病痛所苦，漸漸無心力打理，眼見樹葉由青綠轉為暗黃、由豐厚變成凋零，心裡也是萬般無奈與不捨。

直到有一天回到家，赫然發現門口一棵象徵家族標誌的香椿不見了，連同長期擺在它底下遮陰的花草，也不知去向，才知道家母委請熟識的園藝業者將家裡所有的植物都載走了。
眼見那般變化，當下心裡一股酸楚，好幾天無法平復。雖然門前清空了，倒有段日子覺得很清爽，不過後來也才發現，原來經歷幾十年物換星移，唯一的不變是；我一直生活在植物的包圍裡，沒有了那些花花綠綠，好像突顯了生活中的缺陷，並且隨著家母的病情每況愈下，那一片空白也愈加讓人心驚。

家母過世後，我也曾經想要模倣當初門前那片鬱鬱蔥蔥的榮景，到處擺盆、高高低低地佈滿那塊空地，但是在不得照料的要領之下，總是死了種、種了死，甚至還招來了蝸牛與蚜蟲。
在希望數度落空與思念家母的心情無處寄託之下，一度怨懟過去因為種種理由以致於頻頻錯過與家人相處的自私，也有些悔恨當初未曾於家母在世時跟著學習照顧花草。

於是，該如何從植栽之中得到救贖便成為那一段時間摸索追尋的目標。

就在一次自剖開的酪梨中取出籽的同時，發現那顆裂了一條縫的酪梨籽形狀很有趣，裡面還有一個綠綠的、透露生命的啟示的小點，突然一陣興奮，回憶起家母曾說過的一句話「任何種子埋進土裡都會長大」。
於是當晚便把它埋進門前的空盆裡，希望它長成一株有大片葉子的小樹，成為一個無心插柳之下的傳奇。

只是過於熱烈的期待，卻沒有得到相同的回報，在經過很長一陣子的澆水與看顧後，花盆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到一、兩個月過去，再次心血來潮打理門前的同時，赫然發現，那曾埋下一顆酪梨籽的乾凅土壤裡竟冒出了小小嫩嫩的綠苗，還長出了小小的葉子。那一瞬間讓我感動萬分，沒想到月光下的小酪梨是在那樣長達一個多月的安靜狀態下奇蹟似的誕生了。

從那一刻起，循著媽媽生前的腳步過日子，成為了之後人生的興趣。種植花草、精進廚藝、四處旅行，每每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總覺得媽媽依舊在我的身後。無論何時，只要往過去回想，就能夠給我無比的勇氣與力量，面對失敗也學會了苦笑之後再重來。

那棵曾經啟發我的小酪梨，以象徵希望的生命力在我失去至親的低潮期陪伴我好長一陣子。後來因為植物的屬性與種植的環境因素，無法長成大樹，終究還是因病萎靡，不得不忍痛割愛了。而面對這一次的失去，我變得比上一次勇敢，門前不見小酪梨樹，取而代之的是各種風情不同的小灌木，有的會開花，有的則是以樹形與葉形顯現個性。每回在寄予情感澆水施肥、修剪照料、期許養成一個具有家族精神的花園同時，就好像再次從童年走一遍人生。突然間；看著花草長大、開花，甚至結果，也成為豐富我身心靈的一部份了。

於是，那些曾經美好的事，從縈繞心頭的事，漸漸走出腦海，成為落實於生活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