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叫「我們都自己人嘛」的奴隸制度

戲劇他人即地獄改編自漫畫驚悚考試院。鄉下青年來大城市就業，為了省錢住進考試院，沒想到不只環境糟，其他住戶行為詭異還計畫著要奪他性命。青年每晚不能安睡，白天上班遭到公司前輩的惡意、熟識學長的漠視，女友在這時也忙到無暇關心他，精神逐漸崩潰的青年一步步成為考試院殺人魔的完美作品 – 另一個殺人魔。

多年前舊文。回想起來怵目驚心的一段經歷，初稿時一邊紀錄手一邊顫抖。所幸已不再噩夢連連，但總不免想著，這樣對待別人的人，會不會遭到他們應得的報應？如果有康士坦丁，是不是就有人來帶走這些惡魔呢？

【舊文】

在異鄉求生存，和寶島公司搭上線是一種選擇。

寶島公司要徵人時會先透過員工推薦，或在同鄉會放風聲。這作法說好聽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有好康怎還整碗給別國人端去？公司會親切告訴你「離鄉背井在外打拼這麼辛苦，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不喜歡用外國人」…以下省略八百萬字，但事實上是看中了語出同源的好使喚、同文化圈長大習慣潛規則不會大驚小怪，還有亞洲人遇到不合理也不太吭聲的特性，誰叫我們從小被教導要息事寧人、退一步海闊天空。

確實是人親土親，進公司大門後彷若穿越小叮噹任意門回到家鄉，要不是聽到外籍同事聊天根本就忘了自己身處歐洲。面試時人事經理就問：「妳喜歡橘子國和橘子國人什麼？」我洋洋灑灑申論超長，他頻頻點頭附和，才語畢他就告訴我：「妳說得很好，但請妳記住，當妳關上大門妳就身在亞洲。」哇，原來公司是與外界隔絕的孤島。

當然我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在面試前我就接到後來的主管電話，她一再重申：「無論如何我都會用妳，但妳住這麼遠到時候人事部一定會反應這樣公司需要付給妳的通勤成本過高，妳要回說妳要學開車了，將來會以這樣的方式通勤，避免因交通造成出勤狀況不佳。」

也因為這獨特的人情味，該主管看到我因為穿高跟鞋趕路到腳趾流血後安排了一位同鄉的外派技師開車載我到車站，換作是老外，願意從急救箱找出幾條OK繃就已經是仁至義盡。

因為這個貼心的偶發事件讓困在鄉下地方太久的大嬸鬼迷心竅，以為這樣不但有工作還遇到一位視員工如家人的主管，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殊不知這是和魔鬼打交道，直接把生活和時間的支配權交給付錢的主子。

報到後馬上就展開如在家鄉般的職場作息，加班是常態，忙季或重大事件發生留到晚上九點十點也不奇怪。當五點半一到外國籍同事背著包包宣告著「明天見」、「祝周末 / 假期愉快」，我還流著眼油盯著電腦，癡癡等著大西洋彼岸總公司同事上班好聯絡他們追貨。這年頭去哪裡工作不用加班？但在寶島就加算到半夜兩點還可以請司機大哥們送自己回家，在橘子國工業園區超過七點，就得步行兩公里去等一小時只有一班的公車，只能自備交通工具克服困境。吾賤民一芥以單車代步，偏偏橘子國天晴的日子不多，往往是全套雨衣雨褲配著狂風暴雨，下雪還要奮力騎過積雪上下班真不是鬧著玩的。

沒聽過「責任制」？當然是事情做完才准下班，時間內做不完不是公司的問題是你的問題。

哪家寶島公司這樣做？有的只是實報實銷的誤餐津貼，如果你能趕在超市、簡餐店還沒關門前買到公司認為「合理」的食物才能把費用領回自己口袋。

雖然帳面看起來上有二十五天其實能不能休假完要看主管臉色。以「顧全大局、不造成部門和同事困擾」為前提，想休假要半年前申請。於是我在休假前一個月提出的五天休假計畫時被主管狠狠訓斥了一頓，理由是「這樣讓她措手不及」，而我沒有在四個月前的面試時就提到這件事情也被當作是刻意隱瞞、欺騙主管。最後主管「深思熟慮」了三周只准了四天年假，要求我星期五銷假上班，連帶警告我不能以車子在半路拋錨或者出車禍當理由故意不進辦公室。

公司發給詢問個人意向的郵件也要讓老闆知道。那次餐會辦在星期五下班後，考慮餐會結束時間太晚沒有火車可搭回南部，加上已計畫離職，就直接回覆人事部當天不出席。誰知道主管認為所有人都會參加，在人事說了我沒有要去後立刻告誡我「下次這種事情要讓我知道」。

除了公事相關的要據實以告，有沒有打算辦婚禮、要不要生小孩、哪位同事好心順路接送我上下班、同事為什麼和我過從甚密、跟男友有沒有發生問題、休假要去哪、去看醫生看的是什麼病、離職後要去哪都屬於老闆的管轄，不回答她就追問到底，回答了她也要指教一番。原來我們簽下了「我們都自己人嘛」的賣身契，就成了「我們都自己人嘛」制度下的奴隸，直到離職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