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2/0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唯有當腦和心打開,接受也了解每個訓練的道理,才能真正從訓練得到效果——《日蝕之後》

文:曹錦輝
在花蓮經營餐廳的那段時間,我的訓練時間沒有固定,只是伸展、跑跑步、做一些維持肌力的訓練,然後偶爾找朋友丟丟球而已,那時候偶爾還會有以後還想再加入球隊的念頭,但是自己也知道機會不大,所以能做到的就是盡量保持自己的體能狀態,不讓自己衰退得太快而已;動過關節唇手術的選手,在重量訓練上有很嚴格的規定,像我從在洛磯隊的復健時期開始,就被規定重量訓練的分量不能過重,所以長久以來我一直都只有使用彈力繩、橡皮筋,或是輕量的啞鈴來做輕度的重訓,做的項目非常多,而且後來效果越來越差。
後來我開始每天排出一整段固定的時間來訓練,在基本的體能訓練之外不斷去嘗試重量訓練這一塊,一開始我的手都會不舒服甚至會痛,有時候我會想辦法堅持下去,硬練,但更多時候是因為實在太痛了而必須停下來休息,等過一陣子不那麼痛了再繼續;在那一段不上不下的時間裡,我知道自己碰到了一個臨界點,因為我不停的在鍛鍊、痠痛、休息、復原、再鍛鍊的這個循環裡打轉,如果我不做出一個突破的話,很可能我永遠都會在那邊循環,直到我的身體開始退化,再也沒有辦法訓練為止。
大部分能試的訓練方式都試了,但我就是卡在重量訓練這一關,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出盡各種法寶,那個時候的我也是,在臺灣我已經是被終身禁賽的球員,內心深處其實也想過自己可能再也不會有出國打球的機會,所以那時的念頭就是,我要因為疼痛而接受這些限制,從此不再去碰觸這些上半身的重量訓練,還是我要正面挑戰這些疼痛感,不管我手臂的痠痛,硬把重量再往上提升?不試著練練看怎麼知道那些被禁止的動作有多危險?
我在這裡卡住了可能有幾個月,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心理上在敷衍自己,總覺得說不定再休息一下,下次練的時候可能就不會這麼痠痛,那我就可以繼續練下去;但是實際上我自己知道,我在迴避的是如果我做了決定要加重槓片的重量,然後我手真的受傷到整個廢掉,我就必須要面對從此再也不能投球的人生。
繼續照原有的方法訓練,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突破,冒險把重量提升,可能受更嚴重的傷,從此再也沒有辦法丟球,這種決定到底要怎麼做?
後來不知道是賭氣,還是有點對棒球的自暴自棄,心裡想著說被禁止的動作就一定是不好的嗎?那我就偏要用力做做看,如果做到手肘又拉壞還是肩膀又撕裂傷的話,那我就知道這輩子再也不用想打棒球的事,就心甘情願的繼續去開餐廳好了。
我自己決定豁出去,決定全面解禁,在重量訓練上慢慢增加強度,大概每個禮拜增加一次,我不斷的往上加重量,加到自己覺得無法承受為止,像投手最被禁止做的握推,我做到大概單手啞鈴九十磅左右,其他依靠機器的一些動作,不管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不管是拉還是推,我的重量度幾乎都是做到滿格;在那之後我就一直持續著我的重量訓練,不管是訓練的分量還是重量都必須足夠,因為我自己知道只要一停下來,我的身體就會有一些奇怪的轉變,會讓我投球的能力失控,要花好多天的時間才能再轉回來。
輾轉和道奇隊簽約回到大聯盟以後,有體能教練因為擔心我的手會受傷,曾經和我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我說我也沒有辦法解釋,如果我沒有做到這樣的分量,我在投球的時候就會覺得沒有力量,球速也會投不出來,幾次下來,體能教練和防護員除了注意我的動作正確之外,也只能叫我小心,就讓我自己去做了。
二○一六年春訓由經紀人安排的球員聚會,大家聯繫感情之外,也討論在不同球隊的經歷。/照片由曹錦輝授權提供。
二○一六年春訓由經紀人安排的球員聚會,大家聯繫感情之外,也討論在不同球隊的經歷。/照片由曹錦輝授權提供。
二○一五年八月的時候我剛剛被道奇隊下放回到三A,剛好遇上王建民到奧克拉荷馬市來比賽,那場比賽他表現得非常好,完封,我們約了一起晚餐,也聊到彼此復健的過程和所有曾經嘗試過的各種方法;我們動的都是肩膀關節唇手術,難免會好奇對方是不是有試過什麼自己沒有試過的,說不定自己也可以拿來試試看。
但是其實很快的,我們就知道對方走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線,王建民是在球團的完整照顧之下,走的是正統醫學復健的路;他受傷的時候還是球隊的主力投手,在大聯盟也有很棒的成績,所以球團對他加倍保護,由專門的醫療團隊一路照顧他的復健,這是理所當然的;比較起來,我是在回到臺灣、又已經完全退出棒球界之後,才有點像是心血來潮決定要嘗試復出,我的資源有限,老實說對於過往所經歷過的正統復健程序也不是那麼信任,所以才靠著土法煉鋼自己摸索出自己的這一套。
我沒有繼續跟王建民深談復健的細節,因為很明顯的是我們雖然到達了同樣的目的地,最後也成功的回到了大聯盟,但是我們所經歷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徑;我相信王建民沒有做我這些重量訓練的項目,也沒有做到這麼高的重量,舉例來說,像是伏地挺身,我相信大部分肩膀受過傷的投手都會被告知要避免,但這卻是我的必需。
正統的運動醫療可能會說,這些動作對肩膀帶來很大的壓力,而胸肌的加強也會影響肩膀關節的旋轉,甚至阻礙到揮臂的角度,這些對投手來說都是限制,但是卻很神奇的幫我回到了球場;整體來說,我在肌力上加強了很多,但是犧牲掉的就是柔軟度和身體的延展性,我只能盡量透過按摩和伸展來讓肌肉放鬆,盡量找到平衡。
我從小到大柔軟度和協調性都很不錯,所以從來都沒有花心思在伸展上,但是這次復出因為在重量訓練上特別去加強,我反而也開始注重伸展,每次練球前後都花上最少一個小時來做各種動作,盡量保持住不讓肌肉因為過度鍛鍊而僵硬掉。
經過受傷開刀復健,還有後來體能和技術表現上的起伏,我才慢慢體會到,或許自己也要對這些訓練有一定的了解,了解每一個動作到底是在訓練什麼、會動到哪些肌肉,這樣才能讓自己更確切掌握這些訓練的訣竅很多時候我們看兩個在訓練的人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但是其實他們很可能運動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肌肉群,而其中一位很可能完全是做錯的。
年輕或是剛剛開始接受各種專業訓練的時候,我們都需要有教練帶領,有的時候甚至還有醫療人員待命監督,但是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很多時候我們反而會掉以輕心,覺得反正有人在看,我只要照著做就好了,體能教練一個口令,我就一個動作,既然一定是為了我好,那只要有做就一定有效,沒有效果的話我們再調整就好。
我不是體能訓練的專業教練,但是有效的體能訓練是最能夠幫助我維持、甚至提昇我技術層次的方式,也是我後來能夠東山再起再回到大聯盟最重要的關鍵,我盡我所能去學習所有訓練方式背後的道理,因為我理解到唯有當我的腦子和心靈可以打開來,接受也了解了每一個訓練的道理,我才能真正從這些訓練中得到它們應該有的效果。
二○一五年重回道奇隊春訓,在與小聯盟主管會面之後和經紀人合照留念,感謝他一路以來的協助,如果沒有他,我的棒球之路也許會比想像中更艱困難行。/照片由曹錦輝授權提供。
兩次從美國職棒回到臺灣,我感受到最大的差異,就是我們亞洲訓練習慣開出固定的訓練內容,包山包海全部都幫球員們準備好,球員也會覺得球隊給你的訓練課程是不能改變的,可能一整個星期在分量和質量上都是固定的,並沒有因為選手體能狀況的差異,或是技術面的高低而做出調整,每個人都要先接受這個球隊給的、最基本的套餐,要在這之後才開始讓不同的選手對自己在技術上做一些專精的改進,但分量十分有限。
我並不清楚日本職棒在實際運作上的訓練量到底是多少,我知道的都是閱讀到的,或是聽到棒球界的前輩和朋友們所談論到的,他們的團體訓練量絕對是比我在美國看到和接觸到的多,但是以自主訓練這個領域來說,也就是我提到的針對個人、針對優缺點加強和改善,以及個人技術強化的這個領域,我覺得他們的訓練分量和質量是沒辦法贏美國的。
另一個美國職棒球隊對技術專精密集訓練,就是在球季結束之後,可能會有一整個月針對性的訓練,是專門加強選手缺失的,像過去小聯盟球員的指導聯盟,或是現在比較常見的冬季特訓就屬於這個類型;譬如說如果有一位捕手他傳二壘一整年都傳不準,那可能球季結束後球團會花一整段時間來砍掉重練,用影像和科技去解析這位捕手的每一個動作、去分析傳不準的原因是什麼,去嘗試各種改變和訓練,然後透過反覆的練習來改進這個缺點,這是我親眼看到過的,就是前一年的隊友原本很弱的一個缺點,在經過這樣短時間密集的特訓之後,到了第二年的春訓他回來,這個去年本來很弱的東西,今年已經全部改善了。
在臺灣我比較沒有看到這種針對性地加強改進,也很少看到選手在短時間內有這種明顯的進步,這種在技術面上專精專項的加強的例子在我們臺灣就比較少,就算有,成效也不是那麼明顯;職棒球團不管是秋訓還是冬訓,大家都還是聚在一起練一樣的,結果就是好的選手還是很好,但是那些需要加強的選手卻沒有得到加強的機會,他不好的東西還是一樣繼續不好,二線的三線的選手就永遠都停留在那個位置。
二○○○年加入洛磯隊,第一年就獲選參加大聯盟的未來之星明星賽,在亞特蘭大和前輩陳金鋒一起代表世界隊。/照片由曹錦輝授權提供。
另一個我不曉得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的特點,就是臺灣選手到了美國去,不管是在哪個層級,不用花太久時間,大概一年兩年左右回來,我們就會發現他們整個人比以前變壯很多?可能出國前瘦瘦的,但從美國回來以後就變成一身肌肉,整個人很明顯地變大一號,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因為美國的飲食和重量訓練,但是我認為這並不是全部的理由。
一位臺灣選手從他到美國球隊的春訓報到開始,他就是處在一個高張力的環境裡,從春訓基地到球季開打之後的球隊,他走到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感受到競爭的壓力,那幾乎是一個你想偷懶都沒有辦法偷懶的環境;這種壓力是我們以前在臺灣體會不到、甚至連想像都想像不到的,它會無時無刻提醒你要加強自己、讓自己變更好,因為如果你停在原地不動,你的隊友全部都會往前跑,而那些跟不上的、偷懶的,你可能明天就看不到他們了。
在美國,如果你想要讓自己更好更強,第一步就是加強自己的力量,那你很快就會學會要認真做重量訓練,接下來你就會知道要注意自己的飲食,然後是要調整自己的作息;一步一步不知不覺的,你的生活節奏就會越來越簡單,那些球場外的雜務都會被排除,而你每天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讓你自己更專注、更強大,因為只有這樣子,你才能在這個環境生存下來。
當你在一個美國的職棒球隊裡,你永遠都會看到身邊有比你強的隊友,而且他可能比你還要努力,所以你會一直強迫自己跟上他的腳步,不想要輸給他,甚至你還會想要逼自己超過他,而這就是旅外球員會在短時間裡不斷進步的原因,因為環繞在你周圍的全都是競爭對手,這競爭實在太激烈了。
有一個隊友在退休前曾經這樣跟我形容他的職棒生涯,他說他覺得就像是不停有人在把他的頭往水裡按,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就要想盡辦法把頭頂出水面呼吸;但是每次好不容易換了一口氣,他就會馬上又被下一個挑戰給按進水裡去,只能拚死命努力掙脫,努力把頭探出水面不被淹死。
我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
*本文摘自《日蝕之後》第一部初虧—Chapter3 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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