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0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我的2013:這一年最難忘的聲音

去年此時曾說:「未來樂評人寫史,大概會多留幾段篇幅給2012年」──2012中文樂壇出了好幾張堪稱重量級的傑作,張懸、林憶蓮、萬芳、黃韻玲、林二汶幾位女歌手都交出了演唱生涯中最精采的作品,足以讓你我回味許多年。
同樣的話,不大篤定能照搬給2013。這一年,台灣社會氣氛惶惑而不安,樂壇彷彿也映照了這種心情,一眼看去,有種破碎凌亂的哀傷。
這一年,核四爛戲拖棚,22萬人上街反核,公投是否成案尚在未定之天。這一年,苗栗縣長劉政鴻強拆大埔張藥局,逼死了張老闆。這一年,士官洪仲丘命喪禁閉室,20萬「白衫軍」上街遊行。這一年,我們發現商人在吃的東西裡面加了各種不能吃的東西,澱粉有順丁二烯酸,食油有銅葉綠素。這一年,台灣漁民被菲律賓海防隊槍殺,許多台灣人遂把惡氣出在離鄉背井來台灣的菲籍移工身上,發出令人瞠目結舌的仇恨歧視言論。這一年,日月光排的劇毒廢水瞬間毀掉了幾十億整治的後勁溪,遭罰六十萬元新台幣──這筆罰款他們九十秒就能賺回來。
金曲獎頒獎禮上,好幾組得獎人高喊反核口號。原住民歌手桑布伊上台領獎,全體入圍者站在他身後舉著「守衛東海岸」、「反核反核廢」、「拒絕不當開發」、「拒絕遷葬」、「拆美麗灣」的標語牌。五月天、亂彈阿翔、四分衛、董事長對著文化部長龍應台接力演唱嗆辣的搖滾,舞台同時打出被強制歇業的live house「地下社會」logo、腥紅的「良心」大字被貼上封條、並插入藝文界人士抗爭的畫面和剪報。
若問我這一年最難忘的畫面,那肯定是桑布伊上台領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歌手」那一刻:這位聲嗓深沈如海、遼遠如風的青年,穿著族服和母親一起上台,然後在舞台中央單膝跪地、俯首,由母親為他戴上祈福的花環。那一刻,許多人眼睛都濕了。我想起卑南族的桑布伊和享譽國際的排灣族編舞家布拉瑞揚,好不容易在新北市找到合適的房子想租,卻被房東回了一句「是原住民就不租」......。
若要找一張2013年發行而註定名留青史的專輯,我的不二之選是林生祥以「生祥樂隊」名義發表的《我庄》。我曾專文探討過生祥這次如何以新製的「六弦月琴」作為驅動的燃源,融搖滾、民樂於一爐,打造出一齣齣庶民史詩,成就了一張貨真價實的經典。對我來說,林生祥的音樂已經進入爐火純青的境地,接下來的問題,是怎樣讓更多人認識這位「國寶級」音樂人──我相信只要你看過他們的現場演出,必定「一試成主顧」。七月下旬,生祥樂隊在爆滿的台北Legacy開唱,全場瘋狂。我在底下悄悄想:這麼屌的演出,真該搬上小巨蛋的舞台。誰知道,或許真有那麼一天呢。
過去一年,看了二十來場演唱會,而且「命中率」很高,無論國內國外、老中青輩,幾乎場場精采。閉眼回想,台灣音樂人的演唱會之中,最感動的還是九月小巨蛋的李宗盛,和十一月Legacy的雷光夏。這兩場演出一大一小,卻各自做出了深刻剔透的質感。李宗盛離鄉浪跡多年,回台北辦「既然青春留不住」大型演出,面對底下熟或不熟的滿座故舊,幾度動情哽咽,那些陪著多少人經歷多少風吹雨打的歌,此刻都變成了彼此人生的註腳。雷光夏則只消閒閒坐在台上,帶著幾位一等一的樂手,淡淡唱著那些靜水深流的歌,就能逼出你的眼淚。必須承認雷光夏這場「我們的慢旅行」,是我今年參與「流淚率」最高的演出。
說到李宗盛,他打磨十年、2013年終於發表的新歌「山丘」,行雲流水、元氣淋漓,出手極是老辣,後生只能仰望大師的高度。他為徒弟李劍青填詞的「匆匆」,獻給「這一代離鄉背井兩眼摸黑忍受­屈辱未來茫然的人」,為中國千千萬萬「北漂」青年造像,也是極耐咀嚼的好歌。再過十年、二十年,這兩首歌應該還會流傳下去的。
至於最「出格」的演唱會,當然是12月底陳昇的跨年演出。今年我參加了28日的第一場,竟然唱了足足六個半小時,凌晨三點才散。陳昇近來專輯的歌旋律愈來愈散、歌詞愈來愈長、唱歌愈來愈走音,但他現場功力還真不是蓋的,中氣十足,能量飽滿,邊喝邊唱,直到最後一首歌也不見鬆懈。陳昇對這社會、這世界,畢竟還有一肚子不吐不快的意見。我誠心建議你找副好耳機,放下成見,聽聽他歌詞足足七百多字的新作「我沒在那」:
更早更早以前,我們都還會哭泣 至於是藍的綠的當家,都是笑笑而已 至於追逐金錢,還是追逐著美夢 如今再也不必提起,自己都已明白 更早更早以前,我們真的都曾經愛過 知道你不是忘了,只是你不好意思提起 所有那些無價的日子啊,愛過的人 怎麼可以說謊,說我沒有在那裡
在這亂糟糟的時代,這麼一首亂糟糟的歌,或許正是最合適的年度主題曲。
(寫給《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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