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閱讀策略:以余光中〈山雨〉為例

更新於 2023/02/24發佈於 2021/04/1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新詩常常讓人摸不著頭緒，不知道要從何讀起。這裡筆者以余光中〈山雨〉為例，說明我自己是如何賞析一首詩的，或許可作為學生閱讀、教師教學新詩時的參考。不過，「詩無達詁」，詩作並沒有一定的解法與賞析的步驟，端賴讀者自己的想像力與對意境的體會，千萬別囿於這些技法，否則就膠柱鼓瑟了。

來源:網路圖片

一、余光中〈山雨〉

霧越聚越濃就濃成了陣雨
人越走越深就走進米南宮裏
路越轉越暗就暗下來吧黃昏
墨點點墨點成的墨景
更多的霧從谷底蒸起
究竟，是山在雨裡
或是雨在山裡
一座小亭子怎麼說得清？
聽！
森森矗立，林蔭的深處
一聲鳥
把四壁空山囀成了一句偈

二、內容

(一)題目

　　〈山雨〉，代表一場在山上下的雨，「山」是修飾語，重點在「雨」，除了具象的雨水、雨滴外，可連接自己的生命經驗，我們常常說「人生的風雨」、「一路上的風風雨雨」，所以可以將「雨」解釋為「人生的困境」。

(二)意象

　　前八句，由「霧」、「濃」、「雨」、「深」、「暗」、「黃昏」、「墨」、「谷底」、「小」等意象，色彩晦暗，形象幽低，烘托出不安的情緒，加以題目〈山雨〉，「雨」既暗示「人生困境」，這些意象便可解讀為人生中的困難與險阻。

　　後四句，「偈」字一出，代表佛家超然的目光與體悟，困在山中的眼前雨霧，終有消散之時，人生的苦難與挫折，也有撥雲見日之際，故不需為外在困頓所囿，當自在逍遙，安穩妥適，與詩中「空」字隱然相應。

三、形式

(一)結構

1.分節

　　可分為自然節與意義節。自然節是作者自己的區分，以本詩來說，只有一節。意義節，則由讀者的角度，按照詩意劃分，可以分為兩節，第一節是前八句，藉著山中突遇陣雨的經驗，提出對人生的疑惑，第二節是末四句，予以人生疑惑的解答，這部分可參看上揭(二)意象。另外，前五句，中間句數多，兩邊句數少，像不像一座山?後七句，每句字數長短間雜，像不像下雨，照應題目〈山雨〉。

2.標點符號

　　本詩幾乎不用標點符號，是以加上標點符號之處，即是作者特別用心的地方，值得讀者細品深究。

　　「一座小亭子怎麼說得清？」運用了問號，使讀者清楚感受到作者的發問，如果把問號去除，就變成散文的句子，是激問修辭，答案在問題的反面。可是作者這裡故意加上問號，如果只看「?」，就是要告訴讀者，這個問題要仔細思索，一方面詢問讀者，一方面也是詢問作者自己，似乎並無標準答案，屬於懸問。倘若單看這一整句「一座小亭子怎麼說得清？」又可以是激問，更妙的是，跟著後面四句一起看，又變成作者自問自答的提問了!

　　「聽！」一句話，簡短有力，驚嘆號常用於請人注意、留意，這裡作者用了這麼一個標點符號，便是告訴讀者，我準備理解、頓悟了，你們可要聽仔細了。所以，作家阿盛自己說，文章不要頻繁運用驚嘆號，會給人家緊張的感覺。同時，「!」像不像根棍子，給我們「當頭棒喝」，點醒我們呢?

(二)音樂性

1.押韻

　　本詩押「昏」、「景」、「清」、「聽」，共四個ㄣ、ㄥ聲隨韻母，也就是陽聲韻，共鳴腔較大，代表情緒的開闊。「雨」、「裡」(3個)、「起」、「處」、「鳥」、「偈」等八個ㄧ、ㄨ、ㄩ的介音，開口較小，有種情緒無法宣洩抒發之感，較為低沉。由此可知，本詩情緒是低沉與高昂的拉扯，正如面對人生的困惑，以及獲得解答時的了悟，隱隱呼應，但以低沉佔多數，故而奠定全詩幽微的意境。當然，這兩種韻腳交錯，也製造本詩的音樂性，符合余光中詩作韻律性佳的特質。

2.重複

　　前面三句「愈...愈...就...」句型反覆出現，搭配意象語彙的明度降低，營造出幽深不安的氛圍，也讓全詩產生一定的節奏感。

　　「墨點點墨點成的墨景」這句寫得真好。視覺上，雨水呼應首句的「陣雨」與題目〈山雨〉。另外，昏暗下的雨珠，一如墨點，照應前面的「米南宮」(指北宋書畫家米芾，擅長以水墨描繪霧景，下著雨的山間，放眼望去，不正像一幅水墨畫)，也聯絡了題目〈山雨〉。聽覺上，三個「墨」字，三個「點」字，排列成一句，製造出韻律感。意義上，墨點與雨點的黯淡，呈現出生命的困境與挑戰。

　　「是山在雨裡」、「或是雨在山裡」運用回文的修辭，製造回還往復的效果，深具音樂特質，也傳達出分不清山與雨的關係，正如人往往當局者迷，困在其中，無法觀覽全局。

四、結論

　　本詩引用中國北宋畫家「米南宮」，以及梵語的「偈」，呈現出余光中「縱的繼承」的詩作觀。形式上有圖像詩的特質，以及音樂的韻律美感，內容上則是體悟一切磨難皆為空的禪境，我反倒覺得說理的成分大，類似宋詩，不若藍星詩社「抒情」的傳統了。整體而言，符合《文心雕龍》所言，形文、聲文、情文，視覺性、音樂性、意義性三者兼備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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