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早來了,早到還無法適應世間的一切,只好被人緊急送進一只透明箱中。箱子裡的光很柔和,溫度被監控著,濕度也被監控著,包括她的呼吸、心跳、反應動作,都被牢牢的監控著。
父親第一次見到的她,就只是充滿皺摺的小小肉團,更像隻沒有毛的小貓,微弱地抽蓄著纖細四肢。「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一共數了四遍,還好沒有漏掉任何一個數。
「老一輩的都說,七活八不活,這孩子肯定活得下來!」一些人出於好心這樣安慰著,對於這種機率二分法的古話,也不知道真能緩解多少沈重的父母心?總之接下來為了這必須關在小箱子裡,抱不到也摸不著的小生命,父親不斷奔走向人借錢,每一天的錢都關係著箱子內的溫度、濕度是否還會繼續監控下去,整整一個月。
她對外界的慌忙擔憂一無所知,因為箱子裡真是太寧靜的小世界,沒有任何噪音,除了一台固定頻率的儀器會發聲,那聽起來也很舒服,因為就和自己的脈搏、心跳一樣,有著一起一伏的微妙波長,她就覺得這世界本該如此純一,還該永遠持續下去!
她肯定是有顆熱愛的心,使她感知得到自己薄到幾近透明的皮膚下,有股溫溫紅紅的生存能量會流動。她的眼還張不太開,透著一層被覆蓋的光,她看得見自己鼓鼓的胸腔高高低低地律動著,那是她第一次發覺到力量,即使她長大後才知道自己天生喘息就比別人費勁,左邊的氣管窄小得不如人,埋下了氣喘的病根,但她的每一個呼吸,絕對比一般人更深長、更關鍵,她一直在用力地呼吸著,在她來到這世界後所處的第一個空間內,那只恆溫、恆濕的小箱子中。她毫無痛苦,只是靜靜的享受無雜的美好,悄悄的體驗有股輕巧神奇的力量發源於自己、變化著自己。
於是,她活下來了。
我們熱愛這個世界時,才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
--泰戈爾《飛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