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

盧恩課之餘，也聊聊塔羅牌。

雖然說不應該賦予塔羅牌過於僵化的吉凶禍福意義，譬如看到死神或惡魔就嚇得一臉青筍筍，冷顫打了好幾層地獄；翻開寶劍三就揪住心臟覺得痛，腦袋飄出李佳薇的〈煎熬〉海豚音，好像腳下隨時會有小強爬過，即將迎來心碎的滿地血……這樣的話，恐怕沒幾個人想算牌，彈指生死一瞬間，太靠近「賭博默示錄」，又或者「死亡筆記本」（反正同一個人演的）。實際上是不會也不應該這樣的，沒有一張牌是絕對的厄運或全然歡欣，況且占卜本來就不是塔羅的主要用途，任何局面都有前因後果，看牌的人最後一定能搞懂那是什麼樣的課題，上天不會給人過不去的考驗（借用《仁醫》的名言）。

但「高塔」仍是我最不想面對的一張，世界的全面崩解，所信仰的一切瞬間粉碎，壞毀而不可辨識，那是認知體系的空亡，羅盤磁針轉到了死穴，此去無生氣。畫面中，高聳入雲端的塔樓被一道急雷劈中，耀眼璀璨的皇冠首當其衝，你聽見命運在耳畔竊語「將軍」——國王被吃了。

烈焰吞噬夢境與現實，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已被拋出窗外，失速墜落，濃煙密布象徵憤怒、恐懼、迷惘、無助，正在墜落的人無法抓住任何一點光，從天樂飄飄的九重天直墜十八層地獄的死靈沼澤，要不瘋狂，要不尋死，但更多時刻是昏眛到連死都不成，所存的力氣只能苟延殘喘地爬跪，說是求生嗎？那可能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是除了想辦法活下去之外，沒有別的念頭。

三窗著火，四大皆空，那可能是任何的「我執」最不想面對的真相，不外乎是慾望的折損、深愛而不可得、價值觀的被挑釁（懷疑自己，懷疑人生）、措手不及的災厄，種種無力回天只好恨天的窘境。

日本神明塔羅的牌面則是伊歧那美和伊歧諾尊黃泉訣別的故事，因難產而亡故的那美陷落死者之國，伊歧諾尊拼了命去地下尋妻，好不容易找到了，冥界也允許妻重生，唯一要求是，離開黃泉地前不能回頭看她。

可是啊，就差一步，神話永遠是這樣。穿越漫長的黑暗，出口的光讓他忘了約束，轉頭喊：「我們要出去了！」

那瞬間，他見到醜惡至極蟲虺鑽竄的長髮骷髏，嚇得立刻甩開一路緊握妻子的手，再也沒有我們，他獨自一人朝有光的地方狂奔。

無法重生的那美化為厲鬼，她一個人被留下來，在更漆黑無望的幽冥地府，無止盡的孤寂，再也不可能見到至愛，再也沒有摯愛，那一瞬間，她詛咒：「我每天要殺人間一千人！」

這種時刻，我其實無法狠下心說出，你就接受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