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5

「碰碰碰！」前方店門傳來清楚的敲門聲，榮格和澳福面面相覷，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是查水錶的嗎？」榮格緊張的問。

為了躲避四處掀起戰亂的革命軍，澳福當年從清帝國的青島，透過師弟尉禮賢的關係，跑到法國去當麵包店的學徒，原以為可以在當地定居，沒想到才放鬆了沒幾年，奧匈帝國和德意志帝國交好，前者吞併鄂圖曼帝國的領土，後者也蠢蠢欲動，歐羅巴大陸似乎山雨欲來，法國也不那麼安穩了…

「世道真的這麼不太平嗎？」從後面的工作區走到店門口，澳福滿是心驚膽顫。

為了避秦而頂下這爿鋪子，原以為這會是最後一次的出走：澳福離開青島時，母親曹氏千交待萬交待，「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去參加革命黨亂賊，腦袋瓜子掉了，可就啥都沒有了。當時太爺爺一家管理江寧織造，京師順天府外眾多物業，家裡眾多僕傭，往來無白丁…曹氏每次提到太爺爺的生活時，總是閉上眼睛，語調和平的述說著，彷彿幼年家裡就是那般景光。「娘，那都是康熙年間的事了，就算太爺爺的太爺爺再有本事，也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呵～」

澳福前腳走著，榮格後腳跟著，也很擔心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榮格想到他之前寫給史碧爾埃的信：「我湊巧是個十分多疑的人，並且總是以為別人要利用我，對我發號施令。」是啊，我就是容易起疑心的人，對好多事情都要仔細小心，一下擔心這、一下擔心那的，「會不會門外就是剛剛要來對付我的人？」

澳福才靠近大門，再度響起敲門聲，「澳福先生，你在嗎？我要買麵包！」聲音明顯是個男童。

「呀！我都忘了！」澳福打了自己一記響頭，急忙一個箭步解了門鎖開了大門。「對不擠，對不擠，」澳福趕忙哈腰道歉，「今天沒麵包；我忘了貼出公告，本日店休哩…」

原來天空已經微亮，早上了。

後方的榮格見是一位孩童，鬆了口氣，便站在門後看著阿福的應對。

「沒麵包啊…」男童一臉沮喪著，「你做的麵包我可以不用搭配香腸、火腿或者是任何的果醬，」男童吞了吞口水，「就算是Bäckerei Konditorei Vohdin的麵包，我也要搭配果醬才吃得下啊。」

「對不起啦，今天太忙了，本來應該要在店門口貼出公告的，」澳福哈著腰，忍不住地一再道歉。

「太忙了？是在說我嗎！」站在後方的榮格不禁想著，轉身就往裡頭的工作區走去，再出現時手上拿著1顆饅頭。

「這是什麼？」男童看著榮格遞過來的白色物體，好奇的問。

「這是蒸氣圓麵包，」榮格動手撕下一條拿在手上晃著晃著，就像是一開始澳福介紹饅頭給他的情況一樣。「很香很甜，很有彈性，你試試看。」

「！！！」

剛開始還有點不情願、只咬了一小口的男孩，嚼了幾口表情就變了，急著把剩下的饅頭條往嘴裡送。榮格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喀喀喀，」吃得太急的男孩噎著，一時消失的澳福出現，帶著一杯水，「慢著點。」

男孩一口氣喝完水，水杯交還給澳福，轉頭向榮格，「剩下的饅頭請都給我，拜託！」在沒什麼人的街道上，竟然還能聽到微微的回音。這小子也太有精神、太狗腿了吧！澳福打心底笑了起來：「형，這孩子就請你幫忙，我回去工作了。」

「好好好，你慢慢吃。」榮格右邊望向左邊，先是答應了澳福，接著遞過剩下的饅頭給孩童。

澳福繼續處理剛才打好的麵團：從缸子裡撈出來放在工作檯上，在上面灑了些手粉，兩三手折疊又折疊，活脫脫像個枕頭，又再順手灑了些手粉，整個抬起放進一旁的桶子覆上蓋子。

澳福翻起自己的工作圍裙，在額頭上擦了汗，卻是聽到前方店門口的聲音越來越紛雜…

「各位請不要推不要擠～」榮格的聲音還是清楚了些，「當年馬可波羅走過許多地方中，最後來到東方的蒙古，見到忽必烈可汗。可汗看到大鬍子的馬可波羅，一見如故，很是開心，便邀請他到帳篷裡聊天、談論世界的故事。馬可波羅講著黑海契丹大運河，五椲帆船威尼斯，可汗聽他精彩的故事，一路問下去，大家都聽到忘了時間…」

澳福從工作區來到店門口，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低調融入環境，一向是澳福的態度，畢竟曹氏一再交代，何況人在異鄉，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料阿福看到門口的樣子，一時驚呆了…

「…一直到可汗的帳子外，滿天星斗，馬可波羅的肚子呱呱叫，『哈哈哈，來人，上菜！』可汗才拍拍手，要下人準備食物…」

門口聚了20多人，許多人聚精會神看榮格雙手在空中比劃、聽著馬可波羅的故事…

「你各位猜猜看，大汗請馬可波羅吃的第一項食物是什麼呢？羊頭？不對！狗肉？不是！老鷹肉？！」不少孩童被榮格逗得紛紛回答，許多人也鼓躁起來…真神奇，這個男人精神來了竟是這麼有演說能力，不曉得他是作什麼的，澳福心想。

「各位，蒙古是怎樣的地方呢？」

「不知道。」

「蒙古和突尼斯沙漠很像，幾乎沒什麼雨水，所以最珍貴的是什麼呢？」

「水！」

「沒錯！最珍貴的就是水。所以可汗手下拿出來的第一項食物…」榮格頓了一頓，「就是這個！」

榮格右手拿著一小條、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的饅頭，抖呀抖的，眾人的目光被吸引到這裡，有些人卻著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怎麼認同榮格的說法。

「各位，這是當年馬可波羅吃到的蒸氣圓麵包…」榮格接著說明何以饅頭在沙漠中被看重，澳福眼看這位才第一次吃到饅頭的人竟然可以舌燦蓮花解說饅頭的製作過程，也跟著嘖嘖稱奇。

「可汗的後裔，在這！」榮格瞥見澳福出現，順勢把眾人的眼光聚焦到後者身上。

「可汗！可汗！可汗！」有些孩童看著入迷，跟著榮格叫喊起來。

「我們請可汗的後裔沃夫先生，給大家嘗嘗蒸氣圓麵包的好滋味～」榮格向澳福眨眨眼，「好好好，請大家先等等，我去拿出蒸氣圓麵包來。」澳福被榮格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苦笑出來。

「我來教大家正確稱呼蒸氣圓麵包，饅～頭～」

「慢投～」

「饅頭～」一來一往的口說教了幾次後，澳福捧著一籃饅頭出來，站在榮格旁。「小心，別推擠，大家都有；別咬到舌頭呀！」榮格一個一個遞出去，還一邊維持著眾人的秩序。「記得還要帶回去給你們的家人呀～」榮格拉高了音量。

澳福右手撐著下巴，呆坐在店裡回想著這半天和榮格相處所遇到的混亂，以及像是一陣旋風似的影響。

先是清晨即將上工在店門口遇到昏倒的榮格、來不及在店門口掛上休息1天告示，在初春三月試做饅頭、轉眼被榮格送到一顆不留，最後給他一雙皮鞋、指點他去蘇黎士歌劇院找電話打回家，現在總算又一個人清靜了。

離開青島這麼久，何曾見過言詞這麼具有搧動力又甚具魅力的人呢？娘親守寡甚久，動不動就強調溫良恭儉讓，含辛茹苦拉拔他長大，還了託遠房親戚，攀親帶故才把他送進勞乃宣的私塾裡；勞先生偶而會講些故事提振學子們的精神，大多數時刻還是不苟言笑的之乎者也講著儒學，很難得提到老子和莊子的故事，偏偏他又對這些感到興趣；梁山包子店的宋師傅，當時教他如何做包子饅頭捏餡餅炸油條，每天還給他幾錢過活，就算他趕著要去上私塾的課也不會阻攔….離開清帝國七年了，頭一次遇到這麼有趣的人…不曉得娘親在大清帝國過得如何？不不不，該改名叫做中華共和國了。要不是娘親當時堅持要他出來，不曉得他在家鄉會過得怎麼樣呢？

真奇怪，遇上榮格，這些陳年往事一再浮現。

搭著汽車返回 Kusnacht 的榮格，心裡是這麼想的：沃夫這個人真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