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不好是真的,端午節前後滿滿粽子文,不想跟人擠,所以節日過去幾天,才想說粽子。
每到端午節,重點已經不是誰跳的江,加上今年疫情,龍舟也沒了,今年的討論,我看網路社群,南北部粽之爭,以及粽子油飯倒底有沒有劃上等號卻次越演越烈。這樣的爭論,小則網路網友們半戲謔半認真的筆爭幾回,但我也看到,大到可以讓家庭夫妻狠吵一架,然後各自回原生家庭吃自己認為最好吃的粽子。
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大有關係,南部粽北部粽我都愛吃,也都覺得好吃,因為就習慣來說,我自小吃的是兩頭平鏟型的湖州粽,再來就是一種現在很難看到,小米紅棗粽,所以當第一次吃到南北粽時,驚為天人,土豆三層滷肉鹹蛋黃栗子香菇裡不管多了哪項、還少了哪項,我都覺得都好吃,都美味。
小時候,端午節,家裡粽子以湖州粽為大宗,這種粽子內容頗寡,就一塊肥瘦分明的肉塊擔當大任,但米蒸的軟糯,差那麼一點就快接近糜的狀態,所以看到粽子吵到水煮方式的時候,我都在想,那湖州粽不就委屈到了幾點?不過這種粽子,的確是牙口不好、或老人在端午節的恩物。雖是從小吃到大,但我對湖州粽不特別討厭也不特別喜歡,也似乎沒那麼大的鄉愁,只是不知道怎麼這些年,這種平鏟型的粽子賣得是越來越貴,我也越來越買不下手,所以後來到端午,吃的反而是南北吵翻天的兩種粽子。
但若真要說,甜粽子裡面,我卻愛著平鏟型的豆沙粽,這種豆沙粽製作耗時,類似日本的水洗豆沙,但不同的是日本不放豬油,而湖州豆沙粽裡面則摻著豬油,充滿脂圓玉潤的香氣;幼時,端午節前幾天,我會跟著外婆去他一個牌友家,這次倒不是三缺一打麻將,而是去幫忙包粽子。幼小的我至今記憶已不復詳細,但依稀記得那豆沙得先水煮去皮,去皮後,在大鍋裡濃濃的不斷放入豬油跟砂糖攪拌,越攪越黏、越攪越費勁,幾個婆婆們輪流打下手,每個換下場的人臉上,都浮著豬油般的光、豆沙般的紅,然後抹抹汗,手停下了,嘴裡東家李家張家的八卦還是不停斷的溜焉出來,然後平鏟的豆沙粽,就在這些手嘴並用的場合裡被做出來。隔天才能拿的粽子,外婆問我還要不要跟他去?我慌忙搖頭,因為我知道,光拿個粽子便又是一下午,這些個老婆子,瓜子花生米陳皮梅仙楂甚麼的,又能喳呼好幾小時,哪是拿了粽子就能走人了事,我又不傻,等外婆拿回來,晚上再吃就好,何必去那太早知道人前一臉人後一面的世態炎涼呢。
這種湖州粽,蒸煮的功力要好,黏糯卻不能軟爛、豬油豐盈卻又不能夾生,豆沙甜粽有的做有的拿,但夾肉塊的鹹粽,外婆總是買九如的粽子,外婆覺得九如,才能達到她對湖州粽的標準,所以好幾年,我們都吃著這樣的粽子,然後一樣,覺得全天下的粽子都該是這樣。
在外婆的家鄉,外婆說粽子其實是不吃鹹的,人們吃的的是純白米粽,裏頭沒有餡料,蒸煮出來後,要冰一會兒才蘸著糖粉食用,想想真的很時令,畢竟端午就代表夏天正式到來,冰涼的甜粽,消暑又飽食,的確是一種節令食的智慧。
外婆另一種家鄉代表就是黃米紅棗粽。那時我已經嚐過客家鹼粽的美味,蘸糖粉吃的白米粽可以想像,但黃米紅棗粽不要說市面上沒有,我還是第一次聽,於是纏著外婆做一次給我吃看看。
外婆一直不動手做這般粽子,一原因是沒有黃米、另一原因就是嫌棗不夠大、不夠甜、棗肉不厚實,所以他就一直吃著湖州粽,這次被我纏到,於是用了煮小米粥的黃小米替代,買了中藥行的紅棗泡著,綠色的粽葉包出略長尖形的黃米紅棗粽。這粽子跟湖州粽的蒸煮方式大逕相同,高鍋放水漫過粽子,水滾後在鍋裡燜一晚,整個夜裡都是那米香香甜的味,跟竹葉悠悠然的鹼香,那晚睡得特別好,帶著早晨的盼望,是那個外婆念念不忘的家鄉粽。
早上迫不急待剝開粽子,恨恨咬下一大口,香是夠香,但口感卻讓我很難下嚥,就是熟透的鳥飼料,細小的顆粒感,雖已香軟,但存在依然強烈,棗肉果然如外婆說的,核子比棗肉還厚,還未吃出紅棗的香甜,棗核就得迫不急待混著棗肉吐出,免得咽到,我訥訥看著咬了數口的粽子,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吃食下去,外婆見我猶猶疑疑的神情,大概也猜想到了,她拉開椅子坐下,剝了一顆粽子咬下一口,嚼了嚼嘆著氣,說就不是啊,別吃了,真不好吃。
看著外婆落寞的收拾起未吃完、以及連剝都沒剝開的粽子,我深深明白我自己做錯了事,母親隔著桌子的另一端,恨恨瞪著我,我曉得這是我該的,於是接受下母親苛責的目光後,默默低下頭去,隔桌傳來母親細細微微的嘆氣聲,不爭氣的眼淚此時湧上我眼眶,然後一顆顆碎裂在膝蓋上。
但外婆就是外婆,雖彼此家境不錯,但對她來說,斷沒有浪費食物的理,中午外婆喊我們下樓吃飯,桌上是一鍋粥,配粥的的是雪裡紅炒肉末、雪裡紅炒豆皮、涼拌茼笋、豆腐乳、花生米、冷牛肉切片、豆干切片、炒高麗菜、臘八蒜頭等豐豐富富的圍了個滿圓桌。
外婆臉上放光的說快吃,好久沒吃小米粥了,一掀開鍋蓋,原來外婆把那些小黃米紅棗粽泡製成了一鍋粥,而且還特意放的冰涼,閩南語有一句話說熱粥多費菜,但外婆這鍋粥,我飽飽吃了三大碗,還吞食掉不少菜餚,不管冷還熱,好吃的東西就是好吃,就是讓人忍不住再吃再吃再吃。
外婆臉上漫著笑意,看看我,然後對著母親說,不要打罵孩子,她才幾歲啊,能懂甚麼,我驀然抬起頭,看到母親卻低著頭,用筷子在粥裡,一筆一筆挑著甚麼我看不見的東西,外婆悠悠嘆氣,卻依舊滿懷笑意又盛飽一碗米粥放我面前說,喜歡就多吃點,外婆最喜歡看胖ㄚ頭吃東西了。
我的外婆,在我前20年的相處裡,給我的盡是溫柔暖意,外婆溫柔姣好的外表,卻有著剛毅堅強的個性,外公有兩房妻室,外婆不以大房為重,甚麼都自己來,這才做得一手好菜,縫得一手好衣物、棒針鉤的出巨幅的茶几巾。每當我有困難有所求,總是纏著外婆,外婆也總是摸摸我嘆氣說,大ㄚ頭你這怎麼可好,但說歸說,還是到母親那,霸氣霸氣說你莫怪大ㄚ頭,你打她,就不要再下我樓裡來。
父母一直責怪我念書不力,外婆這也有話要說,在某次端午,外婆剝了鏟頭粽給我,冷冷跟母親說,你自己念成這樣,把孩子的份都念走了,也不顧顧家裡,還要她多會念?母親氣的尖聲叫了起來,我家教都給她請啦,看這考甚麼分數,外婆把一顆粽子摔到母親面前說,你這麼會念,為什麼不自己教?浪費甚麼錢請家教?母親還要辯解,外婆沉著聲音說,你,食不言,給我吃掉!
對我來說,端午是紀念外婆的節日,在她生前,端午所吃的粽子都她張羅的,所有該為我說的話,都在那張圓桌上說著,外婆走了這麼久,但不管每到這天吃的是甚麼粽子,我都深深念想著這麼個特殊又愛我的外婆。
Ps.我很現實直接,若讀了歡喜,還請儘量贊助。